陈世谦是调情的高手，他的追求并非笨拙的讨好，而是精准的投喂。
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怀念大学城后街的某家豌杂面，下次约会时就真的驱车几十公里，绕过拥堵，只为带她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地道口味，看着她被辣得鼻尖冒汗，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。
他会在某个加班深夜，突然出现在薛氏大楼楼下，不由分说地拉她去江边，变魔术般从后备箱拿出毯子和热可可，陪她看对岸凌晨三点的灯火，什么也不说，只是安静地陪着。
他送的礼物不再昂贵到有距离感，可能是一张她找了很久的绝版唱片，一本写满古怪菜谱的旧书，甚至是一盆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多肉植物，被放在她办公室窗台，沐浴着城市的阳光。
这些点点滴滴，像温水流过冻土，薛宝钗并非毫无感觉。她享受着这种被精心对待的感觉，甚至偶尔会放下戒备，在陈世谦风趣的调侃里真正笑出声。
但陈世谦显然不满足于此。
他的试探开始变得具体。并肩看电影时，他的手会覆上她的手背；下车时，他会伸手扶她的腰，甚至在她的后背；告别时，他的拥抱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，气息拂过她的耳廓。
每一次，薛宝钗都像被烫到一样，不着痕迹地避开，或用一句冰冷的公事公办打断暧昧的氛围。
陈世谦眼中的挫败感越来越明显，但他仍努力维持着风度，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。
周五晚上，陈世谦订了一家以暧昧情调著称的爵士酒吧。灯光昏黄，乐声慵懒，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酒香和荷尔蒙的气息。他特意选了最里面的卡座，柔软的沙发几乎将两人包围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私密空间里。
几杯烈酒下肚，在音乐和酒精的双重催化下，马克的眼神变得首接而炽热。他倾身靠近，手指试图抬起薛宝钗的下巴，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脸颊，目标明确地想要吻她。
薛宝钗猛地偏开头，他的唇只擦过她的下颌线。动作幅度不大，但拒绝的意味冰冷而坚决。
马克的手僵在半空，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，只剩下被一再拒绝的难堪和恼怒。
“宝钗，”他声音低沉，压抑着情绪，“我们是恋人，不是吗？为什么你总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我？碰一下都不行？”
薛宝钗端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，“我说过，我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过分亲密。”
“那好，我们回家。”陈世谦立刻接口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，“去我那儿，或者去你那儿。总之，一个你认为‘合适’的地方。”
薛宝钗放下水杯，看向他，目光清醒而疏离，“世谦，我认为一段关系的好坏，并不取决于这些。”
“那取决于什么？”陈世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他靠回沙发，语气带着嘲讽，“取决于每周几次像商务会谈一样的共进晚餐？取决于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精神交流？薛宝钗，我是个正常男人，我渴望我的女朋友，这有什么错？”
他的声音引来了旁桌些许侧目。薛宝钗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这个，那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。”她站起身，拿起手包，语气冰冷，“今晚到此为止。”
她转身就走，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决绝而清晰，将酒吧里慵懒暧昧的氛围割裂开来。
陈世谦没有追出来。他猛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，玻璃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薛宝钗快步走出酒吧，夜晚的凉风猛地灌入肺腑，让她打了个寒颤，也吹散了些许酒意。但那股憋闷和烦躁却梗在心口，挥之不去。
她似乎无法正常地投入一段感情，身体的排斥远超出理智的控制。陈世谦的靠近让她窒息，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的荒芜和紧闭。
她站在街边，晚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身体，勾勒出几分难得的脆弱。出租车一辆辆驶过，却都亮着“载客”的红灯。
就在这时，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无声地滑到她身旁停下。车窗降下，露出的侧脸让薛宝钗的心跳漏了一拍——王砚之。
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，袖子挽到手肘，露出结实的小臂，似乎刚从某个非正式场合离开。旁边座位上上，坐着那位明媚的赵梦璃。
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一秒。
王砚之转过头，目光落在她身上。他的眼神深邃，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、微红的脸颊以及单薄的衣着上快速扫过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“薛总。”他开口，声音是一贯的平稳，听不出情绪，“需要帮忙吗？”
赵梦璃也好奇地看过来，目光清澈，带着一丝善意的询问。
这彬彬有礼的问候，这恰到好处的场景，像一面镜子，照出薛宝钗此刻的狼狈——与男友不欢而散，形单影只站在冷风里。而那个她曾无比依赖、心底或许还藏着复杂情绪的人，却风光霁月，身边伴着“合适”的女伴。
酒精残余的力量和翻涌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。
薛宝钗扯出一个近乎讥讽的笑：“帮忙？王先生现在真是热心。”她的目光扫过赵梦璃，“不打扰你和……佳人的约会了。”
王砚之的眉头皱得更紧。
赵梦璃倒是落落大方地笑了笑：“薛总别误会，我和砚之哥刚参加完一个家庭聚会，顺路而己。您是不是不舒服？需要送您吗？”
“家庭聚会……”薛宝钗重复着这西个字，心里的酸涩和某种莫名的委屈几乎要决堤，她看着王砚之。
王砚之推开车门下车，走到她面前。他的身影很高，挡住了部分街灯的光，在她身上投下阴影。
“你喝多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。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。
“不用你管我！”薛宝钗别开脸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，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。
夜风吹起她的长发，几缕发丝粘在微湿的眼角。眼前这个人的出现，让她坚固的内心堡垒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王砚之沉默地看着她，眼神复杂难辨。他忽然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，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薛宝钗肩上。动作干脆利落，就像他以前处理那些她懒得理会的琐事一样。
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，瞬间将冷风隔绝在外。那熟悉的味道让薛宝钗身体一僵，心底某处猛地一软。
“梦璃是我世交家的妹妹，从小一起长大，她男朋友还在聚会那边等着。”王砚之的声音很低，语速略快，像是在做一个必须的解释，“她喝了一点果酒，我只是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去交给她男朋友。”
世交妹妹……有男朋友……只是送人……
一个个短句砸过来，简单首接地粉碎了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怨怼。
薛宝钗愣在原地，抬起头，怔怔地看着他。所以，不是新欢？只是……帮忙？
一种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。是释然？是尴尬？还是更深的茫然？
酒精的后劲似乎这时才真正涌上来，让她头晕目眩，脚下微微一软，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什么。
王砚之的手臂立刻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肘。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，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坚定的支撑力。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他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他没有再多看车里的赵梦璃一眼，只是对车内示意了一下，便半扶着薛宝钗，走向后面缓缓跟上的一辆奔驰——显然是他的司机开的车。
薛宝钗没有挣扎。或许是酒精让她卸下了力气，或许是那个解释动摇了她的心防，或许是他此刻展现出的、与她记忆中那个“王助理”重叠的强势和可靠，让她在疲惫和混乱中选择了暂时依赖。
她任由他把自己护送上后座。车内温暖而安静。
王砚之对司机报了她公寓的地址，然后在她身边坐下。车厢内空间宽敞，但他的存在感却异常强烈。
薛宝钗靠在车窗上，闭着眼，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和情绪。酒精让大脑运转迟缓，但他的解释、他的外套、他刚才扶住她的手……所有的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。
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沉静而专注。
为什么……明明是他隐瞒欺骗，为什么现在心乱如麻、狼狈不堪的却是自己？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平静地出现，带着“妹妹”，然后像拯救落难者一样来“送”她回家？
一种极度的不甘和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。
“王砚之……”她喃喃开口，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，“你到底……凭什么……”
凭什么搅乱她的心，又凭什么能如此轻易地抽身而退，回归他的光明坦途？
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。她感觉到他靠近了一些，那股清冽的气息更加清晰。
然后，一件更柔软的东西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——是他刚才披在她肩上的西装外套，被他仔细地往上拉了拉，更严实地裹住了她。
这个细微的、带着呵护意味的动作，像是一根羽毛，轻轻搔刮在她内心最柔软、最不设防的地方。
薛宝钗的心猛地一颤，一首强撑着的某种东西，在这个瞬间，悄然碎裂了一道更大的缝隙。
她没有睁开眼，也没有说话，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车厢内一片寂静，只有车辆平稳行驶的微弱噪音。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模糊地倒退，像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梦境。
在这片狭小、昏暗、与世隔绝的空间里，隔着无法逾越的过往和身份，某种压抑己久的情感，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夜晚、酒精、误会的解除和一个不经意的动作，开始悄然涌动，濒临失控的边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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