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区医院的梧桐树又落了层叶，林晚晴蹲在花坛边捡听诊器时，袖口沾了片金黄。身后传来乐乐的笑声，小家伙正举着蜡笔在宣传栏上画太阳，红色的蜡笔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，像极了他刚学会写的"晴"字。
"林医生，三楼有个高热惊厥的患儿！"护士小张的声音从走廊那头撞过来，林晚晴立刻拍掉手上的碎叶，抓起白大褂往楼上跑。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贴在患儿滚烫的胸口时，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，乐乐发着40度高烧，她抱着孩子在急诊室走廊下跪，周秀英派来的保镖却堵着门不让进。
"静脉推注地西泮，速度放缓。"她的声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，指尖在病历本上记录时，指甲盖还留着当年攥碎玻璃药瓶的月牙形疤痕。首到患儿的抽搐停下来，家属哭着递来锦旗，她才发现掌心又掐出了血痕。
深夜整理病历的办公室总亮着最后一盏灯。林晚晴翻开赵医生留下的研究笔记，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褐色的血渍，第37页画着个潦草的心脏，旁边写着"记忆基因片段会附着在心肌细胞上"。桌角的论文初稿改到第七版，红笔批注密密麻麻爬满纸边，最刺眼的那句来自审稿人："缺乏临床案例支撑，建议补充实验数据。"
"又在看这个？"秦医生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进来，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乐乐画的奥特曼。他是社区医院新来的儿科主任，总在她加班时留一份加了糖的夜宵，"国际医学期刊的门槛太高了，你这些案例......"
"不是案例。"林晚晴翻过一页笔记，照片上15岁的实验体男孩正举着心脏彩超，胸口的手术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，"是活生生的人。"她指尖划过男孩的名字，赵医生在旁边标着"小宇，第三批基因编辑产物"。
那天秦医生没再说话，只是帮她把散落的文献按时间排序。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栅栏似的阴影，林晚晴忽然想起周秀英的实验室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胚胎，标签上也写着编号，没有名字。
论文修回的那天，乐乐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。他举着花冲进办公室时，正撞见林晚晴对着电脑屏幕发抖——审稿意见里夹着张匿名照片，是代孕工厂仓库的铁笼，里面蜷缩着个大肚子女孩。照片背面用打印体写着："管好你的嘴，否则这就是你和你儿子的下场。"
"妈妈不怕。"乐乐踮脚把小红花贴在她脸上，蜡质花瓣蹭着皮肤有点痒，"老师说，坏人怕勇敢的人。"林晚晴抱着孩子转身时，看见秦医生正悄悄用手机拍下那张照片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答辩会定在市医学院的阶梯教室。林晚晴站在后台整理裙摆，口袋里揣着乐乐塞的幸运星，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碎光。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时，她忽然听见前排传来倒抽气的声音——第三排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，胸牌上印着"周氏生物科技"的字样，其中一个正是当年给周明轩做假病历的医生。
PPT切换到第一页，标题下方是张黑白照片：赵医生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门口，身后的玻璃窗里摆着排培养皿。林晚晴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扩散开："2019年3月，赵氏综合征首次被发现，患者均携带相同的记忆基因片段，来源指向周氏集团的'玫瑰计划'。"
台下的骚动像潮水般涌来。她按下遥控器，屏幕上出现小宇的心脏切片图，荧光染色的基因片段在显微镜下像串发光的锁链："这些孩子从胚胎时期就被编辑基因，他们的记忆不是自然形成，而是被人为植入的仇恨代码。"
穿西装的男人突然站起来："林医生，你有证据证明这些研究与周氏有关吗？据我所知，你曾因精神问题接受治疗。"会场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，林晚晴看着他胸前的校徽——正是当年周秀英捐赠的医学楼冠名单位。
她弯腰从讲台下拿出个金属盒子，打开的瞬间反射出冷光。里面是17个透明标本瓶，每个瓶底沉着枚乳牙，标签上写着代孕女孩的名字和怀孕周数："这是从代孕工厂抢救出的胎儿牙齿，基因测序显示，其中12个携带相同的编辑标记。"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全场，"至于我的精神状态，北京市第三医院的鉴定报告显示，长期服用含致幻剂的抗过敏药，会导致记忆紊乱——而这种药，由周氏旗下的药厂生产。"
最后一张幻灯片是乐乐的画。歪歪扭扭的三个小人手拉手，太阳涂成金色，旁边写着"妈妈、我、赵叔叔"。林晚晴的声音忽然发颤："赵医生死前录下的最后句话是，每个生命都该被尊重。这些孩子不是实验品，不是继承仇恨的容器，他们该有自己的人生。"
掌声起来时，林晚晴看见秦医生在擦眼睛，后排的代孕女孩们举着"谢谢林医生"的纸牌，字是用口红写的，有点晕染。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想溜，却被几个记者堵在门口，其中一个举着录音笔的姑娘，正是当年举着B超单哭的小雅。
论文刊登那天，社区医院的邮箱塞满了信件。有个内蒙古的牧民寄来羊皮包裹，里面是块奶豆腐和封信："我女儿也是代孕来的，现在会唱牧歌了。"还有个大学生附了张火车票："我想加入反代孕志愿者，票己经买好了。"
林晚晴把信件分类时，秦医生拿着份快递进来："国际医学期刊的样刊到了。"她翻开扉页，自己的名字旁边印着行小字："谨以此文纪念赵立伟医生及所有被伤害的孩子。"
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些，乐乐踩着枯叶堆跑来，手里举着张奖状。社区绘画比赛一等奖，画的是穿着白大褂的林晚晴，周围围着好多小朋友，每个人头顶都有朵太阳花。
"老师说，妈妈是超人。"乐乐把奖状贴在她背上，小胳膊搂住她的脖子，"就像奥特曼打小怪兽，妈妈打坏细菌。"
林晚晴望着远处的夕阳，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："好好活着，比什么都强。"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幸运星，玻璃纸在风里沙沙作响，像极了那些在阳光下绽放的，带着刺的玫瑰。
秦医生在整理病历的间隙，偷偷拍下这一幕。照片里林晚晴的白大褂沾着蜡笔印，乐乐的鞋底还粘着片梧桐叶，背景里社区医院的招牌在暮色里闪着暖黄的光。后来这张照片被刊登在医学期刊的卷首，配文写着："最好的医学，是让每个生命都能笑着长大。"
深夜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，只是现在多了杯热牛奶。林晚晴在回复牧民的邮件时，秦医生正帮她核对新的研究数据——关于如何清除残留的记忆基因片段。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两人脸上，像多年前那个夜晚，赵医生和他的同事们在实验室里，为了同一个信念熬红的眼。
走廊里传来护士们的笑声，大概又在说乐乐今天把听诊器戴在了玩偶熊身上。林晚晴保存邮件时，忽然发现草稿箱里躺着封没发出去的信，是写给周秀英的。光标在屏幕上闪烁许久，她最终按下了删除键，转身去看乐乐画的太阳，金色的蜡笔在纸上晕开，像片永远不会落下的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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