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色的囍字贴在社区活动中心的玻璃上，被晒得有点发烫。林晚晴牵着乐乐的手站在门口，看里面穿粉色伴娘服的女孩们互相扯着裙摆，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："林医生！"
回头就撞进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里。薇薇穿着洁白的婚纱，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碎的亮片，像撒了把星星。她比三年前在仓库里初见时高了大半个头，脸颊丰润了些，只是右手腕上那道被铁链磨出的疤，还隐约能在婚纱袖口看见。
"你看我，是不是太胖了？"薇薇转了个圈，婚纱的裙摆撑开个圆，她紧张地攥着裙角，"化妆师说蓬蓬裙显壮，早知道选鱼尾款了......"
"好看。"林晚晴帮她理了理歪掉的头纱，指尖触到她颈后微微凸起的脊椎——当年被关在铁笼里长期蜷着，落下的毛病，"比去年文艺汇演时穿的公主裙好看十倍。"
薇薇"噗嗤"笑出声，眼眶却红了。去年社区搞活动，"新生联盟"的女孩们排了个舞蹈，薇薇穿着租来的亮片裙站在最中间，跳着跳着就哭了，说从来没人让她穿这么好看的衣服。
"新郎呢？"乐乐仰着脖子往里面瞅，手里还攥着给新娘的礼物——他画的全家福，上面三个小人，薇薇和新郎中间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娃娃，"我要给姐夫送画！"
话音刚落，一个穿藏青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就跑了出来，额头上还沾着点发胶。他是附近电子厂的技术员，叫陈阳，去年在新生联盟的技能培训班上认识的薇薇。
"小乐来了？"陈阳弯腰跟乐乐击掌，掌心的温度烫得像阳光，"等会儿给你包大红包。"他说话时总不自觉地往薇薇那边瞟，见她婚纱领口有点歪，伸手想帮她理，指尖快碰到时又触电似的缩回去，惹得旁边的伴娘一阵哄笑。
"怂样。"小雅用胳膊肘捅了捅他，当年举着B超单哭的女孩，现在剪了利落的短发，在新工厂当质检组长，"当年追人家的时候，不是挺能说的吗？"
陈阳的脸腾地红了。林晚晴还记得他第一次找到社区医院，支支吾吾说想追薇薇，又怕自己没本事让她幸福。当时她递给他一本薇薇写的日记，里面夹着张工厂的工资条，边角被笔画了好几个小太阳。
"林医生，您先进去坐。"陈阳挠着头笑，"我妈在里面念叨要给您包花生糖，说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。"
林晚晴牵着乐乐往里走时，听见薇薇在身后小声说："别叫她恩人，叫晚晴姐......"
活动中心被布置得像片向日葵花田，墙上挂着的不是婚纱照，而是薇薇和女孩们在技能培训班的合影，还有她在电子厂拿到的第一张优秀员工奖状。最显眼的位置贴着张手写的横幅："新生联盟全体成员祝薇薇新婚快乐"，落款处盖着十几个歪歪扭扭的指印。
"晚晴姐！"穿护士服的女孩举着托盘跑过来，是当年那个说想当医生的姑娘，现在在社区医院做护工，"尝尝我做的喜糖，花生是自己炒的。"
林晚晴捏了颗放进嘴里，甜香混着焦香在舌尖散开。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她，是当年大出血的那个女孩，现在怀里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宝宝，孩子的小拳头正攥着她胸前的银锁。
"看这是我儿子，叫念念。"她把孩子往林晚晴怀里送，"要不是你当年逼着我去做康复治疗，我现在还下不了床呢。"
乐乐趴在婴儿车边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念念的小手，两个孩子咯咯地笑起来。林晚晴看着眼前的热闹，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，17个女孩挤在她租来的小屋里，每个人都抱着膝盖沉默，窗外的雷声像要把屋顶掀掉。
"新娘子要入场啦！"有人喊了一声，音乐顿时响起来。林晚晴赶紧站到侧边，看见薇薇被陈阳牵着，一步一步踩在红地毯上。地毯是女孩们用零碎的红布拼的，每走一步都有点发晃，可薇薇的背挺得笔首，婚纱的拖尾扫过地面，把那些藏在布缝里的线头都带了出来。
交换戒指的时候，陈阳的手一首在抖，戒指套了三次才套进薇薇的无名指。司仪笑着打趣："新郎是不是太紧张了？"他却突然大声说："我是高兴的！"
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，薇薇却哭了。她抽噎着说："我以前觉得，像我这样的人，这辈子都只能待在仓库里......"
"别胡说。"陈阳赶紧用袖口给她擦眼泪，"以后咱们有自己的家，阳台种你喜欢的月季，卧室放你织的小熊......"
林晚晴别过头，看见乐乐正踮着脚给她递纸巾。小家伙皱着眉说："妈妈，薇薇姐姐哭了，是不是新郎欺负她？"
"是高兴的哭。"林晚晴把他抱起来，"就像你上次画得奖，也哭了。"
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忽然指着门口："秦叔叔来了！"
秦医生拎着个果篮站在门口，白大褂的袖口卷着，露出手腕上的表——还是上次帮乐乐抢回来的那块电子表，林晚晴修好了给他戴上的。他冲林晚晴笑了笑，把果篮递给旁边的女孩："路上买的，刚摘的草莓。"
仪式结束后，薇薇提着婚纱跑到林晚晴面前，裙摆上沾了不少蛋糕奶油。她拉着林晚晴的手往没人的角落跑，手心的汗把林晚晴的手指都浸湿了。
"晚晴姐，我有话跟你说。"薇薇的眼睛亮得惊人，像有团火在里面烧，"昨天试婚纱的时候，我摸到后腰的疤，突然就怕了......"
那道疤是取卵时留下的，当年周秀英的人没打麻药就动了刀，血流了整整一盆。林晚晴记得第一次见它时，那道暗红色的凸起像条扭曲的蛇。
"我怕陈阳看到会嫌弃，怕他家里人知道了会骂我脏......"薇薇的声音发颤，"可刚才他给我戴戒指的时候，我突然就不怕了。"
她忽然抱住林晚晴，婚纱的蕾丝蹭得人有点痒："晚晴姐，你知道吗？我以前觉得爱情都是骗人的，那些男人买我们生的孩子，不过是想要个继承人......"
"但陈阳不是。"林晚晴拍着她的背，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点热，"他要的是你。"
"嗯！"薇薇使劲点头，眼泪打湿了林晚晴的肩膀，"他说我受过的苦，以后他都会用甜来补。晚晴姐，我现在信了，这世界上真的有爱情......"
她抬起头，脸上还挂着泪，却笑得比婚纱上的碎钻还亮："林医生，我相信爱情了！"
远处传来陈阳的喊声："薇薇，该切蛋糕了！"薇薇应了一声，又用力抱了抱林晚晴，转身跑的时候，婚纱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个轻快的弧线，后腰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隐现，却像朵浴火重生的花。
秦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，递过来一瓶水："看你眼圈红了。"
林晚晴接过来喝了一口，冰凉的水滑过喉咙，却压不住心里的热。她看着薇薇被陈阳牵着手切蛋糕，女孩们围着他们唱跑调的歌，乐乐举着块草莓蛋糕，吃得满脸都是红汁。
"真好。"秦医生轻声说，"她们都好起来了。"
"是她们自己够勇敢。"林晚晴望着人群里那个穿婚纱的背影，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——好好活着，比什么都强。原来活着不只是呼吸，是能笑着穿婚纱，是敢相信爱情，是在烂泥里也能开出花来。
夕阳透过活动中心的窗户照进来，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。薇薇正把一块蛋糕喂到陈阳嘴里，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缠成一团，像棵长了两个脑袋的向日葵。
林晚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，又看了看身边秦医生的影子，忽然觉得，有些伤口不需要刻意去忘，就像薇薇后腰的疤，会一首留在那里，但它不再是疼痛的标记，而是变成了勋章，证明她们曾经怎样用力地活过。
乐乐跑过来拉她的手："妈妈，我们也去吃蛋糕吧！"
"好。"林晚晴牵着他往人群里走，感觉阳光落在背上，暖得像母亲的手。远处的电子厂传来下班的铃声，清脆的响声里，好像有无数个崭新的日子，正在慢慢展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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