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的锅炉房，像个被遗忘的地狱。蒸汽管道“嘶嘶”地喷着白雾，把墙壁熏得发潮，墙角的煤堆上长着层绿茸茸的霉，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铁锈混合的怪味。沈书瑶蹲在烧火口前，手里攥着根烧得半焦的木棍，木棍的顶端还冒着火星，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。
她是半个时辰前从水月轩的狗洞钻出来的。后巷的雪积了半尺深，没到脚踝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——她的棉鞋早就湿透了，冻得脚趾发麻，可心里的火却烧得厉害。刚才在洗手间，她用藏在笔杆里的硝化棉销毁了记在袖口的密码，可那些数字却像烙铁一样刻在脑子里：2月8日，16师团，六合县。
“咳咳！” 角落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。书瑶猛地回头，看见老张蹲在煤堆后面，正往炉膛里添煤。老张是水月轩的伙夫，也是她们的情报中转站，脸上总是沾着黑灰，看起来憨憨的，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精明，却骗不了人。“沈小姐，进来吧，外面风大。” 他的声音很哑，像是被煤烟熏坏了嗓子。
书瑶走过去，蹲在他身边。老张往炉膛里塞了块大煤块，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，映亮了他脸上的皱纹。“白小姐刚才让人捎信，说柳老板被田中留下了。” 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怕是凶多吉少。”
书瑶的手猛地一颤，烧红的木棍差点掉在地上。她想起柳如烟在戏台上那个决绝的眼神，想起她大腿内侧那些红肿的刻痕，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，发不出声音。“她……她留下了什么话？” 过了好一会儿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，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老张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半块红糖糕，上面还留着牙印。“白小姐说，这是柳老板没吃完的。” 他把糖糕递给书瑶，“还有，她说电网图在她身上，让你别担心。”
书瑶接过糖糕，入手还是温的。她咬了一小口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，却比黄连还苦。“我刚才在山田的公文包里，看到了作战计划的封面。” 她用烧火棍在地上的煤灰里划着，画出个简单的表格，“上面写着‘春雷作战’，还有个编号：3802。”
“3802？” 老张皱起眉，用粗糙的手指在表格上点着，“民国38年是1949年，不对。应该是昭和38年？也不对……”
“是1938年2月。” 书瑶打断他，在表格里填上“1938.2”，“山田用德语跟佐藤说过，‘樱花盛开时，就是收网日’。金陵的樱花，最早也要到三月才开，所以‘樱花’肯定是代号，指的是……”
“扫荡！” 老张猛地拍了下大腿，煤屑簌簌地往下掉，“上个月抓到的那个俘虏，也说过‘樱花’这个词！当时没在意，现在想来，就是要对江北根据地动手！”
书瑶点点头，继续用木棍在煤灰里画着：“我记得文件里有张坐标图，横轴是A到Z，纵轴是1到26。柳如烟传递的17、23、39，应该是三个坐标点。” 她在地上写着字母和数字的对应表，书瑶用木棍在煤灰里重重划下一道横线，把刚写的“A=1”框在里面。禁闭室的微光从铁窗漏进来，刚好照在她膝盖前的一片灰地上，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和数字像群冻僵的虫子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金陵密纹 趴在黑色的“雪地”里。
“17对应的是Q，23是W。”她嘴里念叨着，木棍尖在煤灰里戳出两个深点，“可39不对，纵轴最高才26。”
蹲在对面的金顺姬往门口瞥了眼，橡胶棍在地上敲出轻响——这是提醒她压低声音。“会不会是两位数拆分？”金顺姬的声音压得像耳语，掌心在自己膝盖上写着“3”和“9”，“3是C，9是I？”
书瑶摇摇头，木棍在“39”旁边画了个圈。“柳如烟唱《夜来香》时，特意把‘香’字拖了三拍，尾音拐了九道弯。”她忽然停住，眼睛亮起来，“纵轴可能是字母表倒序？26对应A，25是B……”
她飞快地在地上写新的对应表：“那39拆成3和9的话，倒序里3是X，9是R。”木棍尖点着X和R，“Q、W、X、R……组合起来不像地名。”
金顺姬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，往铁窗那边偏头。书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对面茶馆的破灯笼又晃了晃，刚才那个老农正蹲在陶碗边系鞋带，手指在地上比划着什么。
“是码头的方位！”书瑶猛地反应过来，“横轴是下关码头的泊位号，A到Z对应1到26号泊位。纵轴是时辰，1到26对应子时至亥时，每个时辰分两刻！”
她抓起木棍在地上画坐标系，横轴标上“泊位”，纵轴写“时辰”：“17是Q，对应17号泊位；23是W，对应23号泊位；39拆成3和9，纵轴倒序3是未时二刻，9是巳时一刻——这三个点都是日军今晚转运‘货物’的时间和位置！”
煤灰被她的动作扬起来，混着空气里的霉味钻进鼻腔。金顺姬突然按住她的手，指腹在“17”旁边的煤灰里抹出个小三角：“昨天佐藤的文件里，17号泊位标了三角符号，特高课的人守在那里。”
书瑶的心沉了沉，木棍在“17”上划了道斜线：“那这个是幌子。”她把“23”和“39”圈起来，“柳如烟故意把真坐标藏在后面，用17引开注意。”
铁门外传来脚步声，金顺姬迅速用脚擦掉地上的符号，只留下几个零散的字母。书瑶把木棍塞到墙角砖缝里，看着那些即将被抹去的印记，忽然想起柳如烟在澡堂里教她唱《夜来香》的样子，那个总爱用胭脂在眉心点痣的姑娘，连传递情报都带着股缠绵的韧劲。
“我得想办法把这两个坐标送出去。”书瑶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，煤灰沾在指腹上，像层洗不掉的墨，“亥时前必须让陆先生知道。”
金顺姬往她手里塞了块碎瓷片，是刚才那碗冷饭的碗底：“用这个刻在衣服内侧，我去药房时交给白护士。”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“佐藤让你一个时辰后去他书房，说汉斯少校要亲自问你翻译的事。”
书瑶握紧那块碎瓷片，边缘硌得掌心发疼。她看着金顺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，低头望向那片被踩乱的煤灰，忽然觉得那些散落的字母和数字并没有消失，它们像柳如烟的歌声，早就在这黑暗里生了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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