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所的前两夜，沈书瑶被安排在一楼的通铺，和十几个女人挤在一起。夜里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啜泣声，还有日本兵喝醉后的狂笑和女人的惨叫。她蜷缩在角落，把《诗经》压在枕头下，几乎彻夜不眠。白蕙兰就睡在她旁边，总是在她发抖的时候，悄悄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。
第三天傍晚，金顺姬突然点了她的编号：“17号，跟我来。”
沈书瑶的心猛地一沉，跟着金顺姬穿过走廊，往二楼走去。二楼的走廊铺着榻榻米，踩上去悄无声息，空气中弥漫着清酒和檀香的味道，与一楼的肮脏腥臊截然不同。
“佐藤中尉点名要你，”金顺姬在一扇纸门前停下，声音冷得像冰，“机灵点，别惹他不高兴。他要是不满意，你知道下场。”她推开门，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。
房间是日式和室，中间摆着一张矮桌，上面散落着几个清酒瓶，还有一盘没吃完的生鱼片。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军官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，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，笔身是银色的，刻着细密的花纹。他看起来二十多岁，眉眼还算清秀，只是眼神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。
“佐藤中尉，人带来了。”金顺姬弯腰鞠躬，语气恭敬得让人恶心。
佐藤健次抬起头，目光落在沈书瑶身上，像毒蛇一样黏腻。他用生硬的中文说：“你，过来。”
沈书瑶攥紧了手心，慢慢走过去，在他面前跪下——这是金顺姬事先教好的规矩。她低着头，能看见他军靴上的马刺，闪着寒光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佐藤说。
沈书瑶缓缓抬头，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平静。她看见他的肩章上有一道杠，是中尉军衔，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，封面上印着“日本陆军”的字样。
“你识字？”佐藤晃了晃手里的钢笔，那钢笔看起来很高级，不像是普通军官会用的。
“……略懂。”沈书瑶低声说。
“哦？”佐藤笑了，露出一口黄牙，“会背诗吗？像你们中国的那些……风花雪月的诗。”
沈书瑶沉默着，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背什么风花雪月。
佐藤的脸色沉了沉，突然把钢笔拍在桌上：“给我倒酒！”
沈书瑶拿起酒壶，往他面前的白瓷杯里倒酒。清酒的颜色是淡黄色的，像稀释的茶水，却带着刺鼻的酒精味。她的手有些抖，酒洒出来一点，滴在榻榻米上。
“废物！”佐藤突然抬手，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。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，嘴角立刻尝到了血腥味。
沈书瑶被打得偏过头，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。她想起父亲说过，密码战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失控，任何一点慌乱都可能暴露破绽。现在，她虽然不是在破译密码，却同样身处险境，必须冷静。
“看来金顺姬没教好你，”佐藤捏着她的下巴，强迫她转过头来，“不过没关系，我喜欢教不听话的女人。”他的手指很用力，像铁钳一样。
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脚步声，另一个军官推门进来，嘴里喊着：“佐藤君，你果然在这里！”他看起来比佐藤年长几岁，脸上有一道刀疤，说话时疤跟着动，显得格外狰狞。
“是田中君啊，”佐藤松开手，笑着拿起酒瓶，“快来喝一杯，我刚弄到的好酒。”
田中坐下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，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抹了抹嘴：“喝酒就免了，上面刚下了命令，后天的‘扫荡作战’，你负责带第三小队。”
佐藤的眼睛亮了起来：“哦？终于要动真格的了？芜湖那边的支那军队，听说很顽固。”
“顽固也没用，”田中点了支烟，烟雾缭绕中，他的声音有些模糊，“我们的计划是……12月15日凌晨出发，你的第三小队从34号区域穿插，配合主力部队，在28号高地汇合。记住，一定要在109号坐标处设下埋伏，那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。”
“34……28……109……”佐藤拿起那支德国钢笔，在笔记本上写着，嘴里念念有词，“放心吧，田中君，保证完成任务。到时候我要抓几个支那女学生，给你当礼物。”
沈书瑶低着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这三个数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——34、28、109。父亲的手稿里反复出现过类似的数字组合！他研究的“金陵织法”，就是把军事坐标加密成数字，再对应到织锦的经纬线上。而这三个数字，分明是南京周边的区域坐标！
她的手指下意识地颤动了一下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激动。父亲说过，这种加密法是他根据《诗经》的篇目和字序设计的，外人根本看不懂。可现在，日军竟然在用类似的方式传递军情？
“你在发抖？”佐藤突然注意到她的动静，眼神变得凶狠，“是不是在偷听？”
沈书瑶立刻垂下眼睑，装作害怕的样子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：“没……没有……我……我害怕……”
田中笑了起来，拍了拍佐藤的肩膀：“佐藤君，你看把这小姑娘吓的。算了，我们去别的地方喝吧，这里的空气太闷了。”
佐藤却没动，他盯着沈书瑶，突然伸手，用军刀的刀鞘挑起她和服的前襟。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滑过，沈书瑶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。
“我喜欢看女人害怕的样子，”佐藤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愉悦，“尤其是你这种读过书的，眼睛里藏着东西的女人。”他的目光在她胸口扫过，突然注意到她内袋里露出的书角，“你还带着东西？”
沈书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那是《诗经》！如果被他发现，说不定会被当成间谍处死。她急中生智，猛地往前一趴，假装被吓得在地，同时用身体挡住内袋：“求……求您放过我……我……我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田中不耐烦地站起来：“佐藤君，别玩了，正事要紧。”
佐藤瞪了沈书瑶一眼，把军刀收了起来，悻悻地说：“好吧，下次再收拾你。”他跟着田中走出房间，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门被关上的瞬间，沈书瑶瘫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脸上的疼，身上的冷，都比不上心里的震动。34、28、109……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数字，像刻在骨头上一样。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她不再只是一个等待被蹂躏的囚徒。父亲留下的密码学，或许能成为她刺破黑暗的一把刀。
她慢慢爬起来，整理好和服，走到矮桌前。桌上的清酒瓶还在摇晃，映出她苍白却坚定的脸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纸门照进来，在榻榻米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，像一张巨大的密码网。而她，己经被卷入了这张网的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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