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风裹着焦糊味,像无数只手在扯沈书瑶的白大褂。她站在焚尸炉院外的老槐树下,看着那扇烙着“防疫处理”红字的铁门,胃里一阵翻搅。铁门上方的牌子用日文写着“特别废弃物处理场”,但谁都知道,这里烧掉的从来不只是废弃物。
七点五十五分,中岛一郎从阴影里走出来,手里提着一个黑色木箱,锁扣上缠着铁链。他的怀表不知何时掏了出来,正攥在手心,表盖敞开着,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一个穿和服的女人,抱着一盆樱花。
“箱子里是血清样本,编号从059到072。”他把箱子往书瑶面前推了推,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,“田中说,这些‘失败品’留着没用。”
书瑶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,看见铁门后晃过几个穿制服的人影。焚尸炉的烟囱正突突地冒着火光,把夜空染成一种诡异的橘红色,像凝固的血。
“失败品?”她低声重复,指尖又摸到了那根线头,“包括061?”
中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没说话。他突然抓住书瑶的胳膊,把她拽到槐树后面,声音压得极低:“用德语说,快。”
书瑶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——周围肯定有窃听器。她深吸一口气,切换成生硬的德语:“他们为什么要销毁血清?这些样本明明能证明鼠疫菌的变异速度。”
“因为有人不想让国际红十字会知道。”中岛的德语带着浓重的东京口音,“上周有个瑞士观察员来过医院,田中怀疑是你传的消息。”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,塞给书瑶,“10%的氢氧化钠溶液,涂在载玻片上,能看见‘东西’。”
书瑶攥紧瓶子,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:“什么‘东西’?”
“中岛太太留下的研究笔记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发哑,“她生前在研究鼠疫菌的抗体,那些笔记藏在载玻片的夹层里。”怀表的金属边缘硌得他手心发红,“今晚焚尸时,我会故意打翻酒精桶,你趁机把真样本换成假的——箱子底层有备用的空管,灌上生理盐水就行。”
“那你呢?”书瑶盯着他,“打翻酒精桶会被处分的。”
中岛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:“比起在东京的女儿,处分算什么?”他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飘雪,“沈小姐,你知道焚尸炉里的温度吗?800度,能把骨头烧成灰。但有些东西烧不掉——比如良心。”
就在这时,铁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田中雅子站在门内,手里拿着个手电筒,光束像条毒蛇扫过来:“中岛君,沈小姐,准备好了?”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木箱上,“血清样本都带来了?”
中岛挺首脊背,把箱子抱在怀里:“都在这儿,田中主任。”
书瑶跟在他们身后走进院子时,鞋底踩在碎石子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焚尸炉像一头蹲伏的怪兽,铁门上用白漆写着一行俳句:“夏草や 兵どもが 夢の跡”。她在蕙兰的旧书里见过这句,翻译过来是“盛夏草凄凉,功名昨日古战场,一枕梦黄粱”。
“金顺姬,过来。”田中朝角落里喊了一声。
一个穿朝鲜服饰的女人应声走出来,手里提着个铁桶。她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,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——书瑶听说,她是被抓来的慰安妇,因为懂点医术,被调到这里负责清理炉渣。
“把这些样本分类,”田中指着箱子,“编号单数的烧左边炉,双数的烧右边。”
金顺姬点点头,没说话,只是在接过箱子时,悄悄往书瑶手里塞了块东西。书瑶攥紧手心,发现是块湿毛巾,带着淡淡的艾草味。
“沈小姐,发什么呆?”田中的声音突然拔高,“过来帮忙记录。”
书瑶走到记录台前,假装翻笔记本,趁机把湿毛巾捂在口鼻上——这是顺姬在提醒她,焚尸时会释放有毒气体。中岛正在给焚尸炉添柴,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个随时会倒下的稻草人。
“中岛医生,”书瑶突然开口,声音透过毛巾有些发闷,“061号样本是双数,对吗?”
中岛添柴的手顿了一下:“是的,放右边炉。”
田中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,手电筒的光打在061号样本管上:“这个编号有点眼熟……好像是上个月那个‘反应特别强烈’的?”
书瑶的心跳瞬间冲到嗓子眼,指尖死死掐着笔记本的纸页。中岛却突然笑了,用镊子夹起样本管晃了晃:“田中主任记错了,这个是普通感染案例。倒是063号,那个孕妇,才是‘特别’的。”
田中的目光在样本管上停留了三秒,突然转身对金顺姬说:“你去把酒精桶搬过来,等会儿要消毒。”
顺姬应声离开时,书瑶看见她往自己这边递了个眼色——左边口袋里,藏着一把小铁钳。
中岛开始往炉里扔样本管,玻璃炸裂的声音此起彼伏。书瑶盯着他的动作,突然发现他每次扔双数编号时,都会停顿半秒。当061号样本管被拿起时,她看见中岛的拇指在管身上按了一下——那里有个极小的凹痕,是蕙兰做的标记。
“啊!”
中岛突然惊呼一声,手里的酒精瓶“啪”地摔在地上。淡黄色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,溅到田中锃亮的皮鞋上。
“八嘎!”田中尖叫着后退,“中岛君,你干什么!”
中岛慌忙去扶酒精桶,却故意把桶推倒了。酒精流到炉火边的瞬间,“轰”的一声燃起蓝色的火焰。卫兵们顿时乱作一团,纷纷去拿灭火器。
就是现在。
书瑶假装帮忙扑火,趁机冲到箱子边。金顺姬不知何时挡在了她身前,用身体挡住田中的视线。书瑶的手指飞快地在样本管间穿梭,摸到那个带凹痕的061号,迅速换成底层的空管,灌上生理盐水。当她把真样本塞进白大褂内袋时,布料突然被烫了一下——是顺姬用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炭,故意往她这边靠了靠,挡住了远处的视线。
“火灭了!”卫兵大喊。
田中捂着鼻子走过来,脸色铁青:“中岛君,明天到我办公室解释!”她扫过箱子里的样本管,突然指着061号,“这个,我亲自来烧。”
书瑶的呼吸瞬间停止。中岛却抢先一步拿起样本管,扔进右边的炉子里:“田中主任,这种小事怎么敢劳烦您?”他的手在发抖,但脸上挂着笑,“您看,都烧干净了。”
炉火“腾”地窜起老高,映在每个人的脸上。书瑶看着那团火焰,突然觉得内袋里的样本管烫得像块烙铁。她悄悄侧过身,对金顺姬低声说:“谢谢。”
顺姬没回头,只是用朝鲜语轻轻说了句什么。书瑶听不懂,但那语气像春雪融化的声音,带着一种隐秘的温柔。
离开焚尸炉时,中岛的怀表不知何时合上了。他走在书瑶身边,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:“明天上午十点,病理课。带载玻片来。”
书瑶点点头,内袋里的样本管硌着肋骨,像一颗跳动的心脏。风从铁门的缝隙里灌进来,吹动了那句俳句,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念:“夏草や 兵どもが 夢の跡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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