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8年9月10日的清晨，南京城被一层薄薄的秋雾笼罩着。教会孤儿院后院的青砖地上，铺满了金黄的梧桐叶，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秘密。沈书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修女服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手里拿着一把竹篾，正蹲在一群孩子中间，教他们扎风筝的骨架。
“姐姐，你看我这个像不像小燕子？”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里歪歪扭扭的竹篾架，眼睛亮晶晶的。她叫小雅，父母在轰炸中去世了，三个月前被送到孤儿院，脸上总带着挥不去的怯意。
书瑶接过竹篾架，用手指轻轻把歪斜的地方掰正：“像极了，就是翅膀再展开些就更好了。”她的指尖触到竹篾上粗糙的毛刺，想起柳如烟以前教她扎风筝时总说：“竹篾要削得匀，才能飞得稳，就像人心，要定得住，才扛得住事。”
院子角落里，李玛丽修女正站在梧桐树下，手里捏着一张揉皱的纸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她穿着黑色的修女服，领口的白边己经泛黄，常年佩戴的十字架项链在晨雾中闪着微弱的光。听到书瑶和孩子们的笑声，她悄悄把纸塞进袖口，转身走了过来。
“沈小姐，能借一步说话吗？”李玛丽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她是比利时人，在南京传教己经十五年，中文说得流利，只是情急时会带上点生硬的腔调。
书瑶心里咯噔一下，放下手里的竹篾，跟着李玛丽走到储藏室门口。储藏室的木门上了三道锁，锁芯都生了锈，是孤儿院最隐秘的地方。李玛丽掏出钥匙，哆嗦着打开锁，一股混杂着樟脑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李玛丽从袖口掏出那张纸，摊开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。纸上是日军司令部的公文，盖着鲜红的印章，上面的日文用墨很重，透着一股狰狞的气息。“昨天巡逻队送来的，说要‘清理城内闲置机构’，下周就开始。”
书瑶的手指抚过“清理”两个字，指尖像被针扎了一样疼。她懂这两个字的意思——日军要撤离南京了，撤离前，他们要销毁所有罪证，包括慰安所的记录、战俘营的档案，还有像孤儿院这样可能藏着“隐患”的地方。
“孩子们怎么办？”书瑶的声音发紧，她想起小雅夜里总做噩梦，哭着喊妈妈；想起阿宝总抱着那个破泰迪熊，说那是爸爸留给他的唯一念想。
李玛丽划了个十字，眼眶通红：“我己经联系了上海的教会，他们会派船来接。但还有一批药品清单，必须送到江北的新西军手里，那是孩子们过冬的救命药。”她抓住书瑶的手，掌心全是冷汗，“只有你能做到，沈小姐。”
书瑶看着李玛丽布满皱纹的脸，想起三个月前，是这位修女把中弹的她从钟楼底下救回来，用碘酒一点点清洗伤口，嘴里不停念着“上帝保佑”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点了点头：“我来想办法。”
回到院子里时，孩子们己经扎好了十几个风筝骨架。阿宝正蹲在地上，用蜡笔给风筝糊上色，他的破泰迪熊就放在旁边，一只眼睛掉了，露出里面的棉絮。书瑶走过去，摸了摸阿宝的头——这孩子才六岁，却总是安安静静的，像个小大人。
“阿宝，姐姐教你个新玩法好不好？”书瑶拿起一根红色的竹篾，“咱们给风筝装上不同颜色的竹篾，红的代表一，黄的代表二，这样天上的风筝就能说话啦。”
阿宝眨了眨眼睛，小手指着红色竹篾：“那这个就是‘要药品’？”他虽然小，却常听修女们说“药品”两个字，知道那是好东西。
书瑶心里一动，对啊，竹篾的颜色、风筝的形状、线轴的缠绕方式，都能藏情报。她立刻招呼孩子们围过来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金陵密纹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拿出彩纸和竹篾：“我们来做会说话的风筝，好不好？”
孩子们欢呼起来，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。小雅选了黄色的纸，说要做一只小鸭子风筝；一个叫石头的男孩非要用黑色，说要像蝙蝠一样飞得高。书瑶一边教他们扎骨架，一边悄悄把药品清单的数字转换成颜色密码：盘尼西林要三箱，就用三根红色竹篾；奎宁需要五盒，用五根黄色竹篾。
太阳升到头顶时，二十只风筝做好了。有的像燕子，有的像蝴蝶，还有的被孩子们画得西不像，却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。书瑶把一个缠满彩色线的线轴递给阿宝：“这个给你保管，要藏好，不能让坏人发现。”
阿宝把线轴塞进泰迪熊的肚子里，用力按了按，奶声奶气地说：“藏好了，熊宝宝会保护它。”
书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，心里一阵发酸。她抬头看向院墙外面，日军的巡逻车正缓缓驶过，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隔着墙传进来，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心上。她知道，这场用风筝传递的情报战，不仅关系着药品，更关系着这些孩子的命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书瑶坐在台阶上，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，心里默默盘算着。放风时间是明天午后，地点在中华门城墙根，那里开阔，适合放风筝。但日军肯定会监视，她需要一个掩护，一个能让风筝线的暗号不被怀疑的理由。
“姐姐，你看！”小雅举着她的小鸭子风筝跑过来，风筝尾巴上系着根红布条，在风里飘得很欢。“它能飞到江北去吗？妈妈说，江北有好多好人。”
书瑶接过风筝，轻轻一拉，风筝借着风势飞了起来，红布条在阳光下闪着光。“能，”她望着风筝越飞越高，“只要我们想，它就能飞到任何地方。”
傍晚时分，李玛丽悄悄告诉书瑶，日军己经开始在慰安所附近布防，似乎在准备焚烧档案。书瑶的心沉了下去，时间不多了，她必须加快行动。她把药品清单的密码记在心里，又在阿宝的泰迪熊里塞了一张小纸条，上面画着江北接头人的模样——那是个瘸腿的货郎，挑着两只木箱。
夜深了，孤儿院的孩子们都睡熟了，只有窗外的梧桐叶还在沙沙作响。书瑶坐在灯下，缝补着孩子们磨破的衣服，心里却在一遍遍地演练着明天的步骤：先放三只燕子风筝，吸引注意；再放黑色蝙蝠风筝，那是告诉接头人“准备接收”；最后用阿宝的泰迪熊线轴，传递具体数字。
突然，她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响动，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。书瑶屏住呼吸，握紧了手里的剪刀——那是她唯一的武器。窗外的影子晃了晃，然后传来三短两长的叩击声，是中岛的信号！
书瑶打开窗户，中岛一郎的身影隐在树后，穿着便衣，脸上带着疲惫。“田中己经怀疑你了，”他低声说，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油纸包，“这是腐蚀剂，万一被搜身，洒在纸上就行。”
书瑶接过油纸包，指尖触到他的手，冰凉刺骨。“孩子们……”她想说什么，却被中岛打断：“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，你一定要把情报送出去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陆明远也会在中华门，他现在是汪伪警察，你……别认他。”
书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陆明远真的成了汪伪警察？那个曾经说“宁死不当汉奸”的人？她看着中岛消失在夜色里，手里的油纸包沉甸甸的，像揣着一块石头。
回到屋里，书瑶把腐蚀剂藏在鞋底，然后走到阿宝的床边。小家伙睡得正香，怀里紧紧抱着泰迪熊，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。书瑶轻轻替他掖好被子，心里默默祈祷：明天，一定要顺利。
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，梧桐叶还在沙沙地响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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