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破布，沉沉地压在南京城上。秦淮河结了冰，冰面被月光照得发白，像条冻僵的白蛇，蜿蜒着钻进黑暗里。河岸边的柳树枝上挂着冰棱，风一吹，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响声，像谁在弹断了弦的琴。
陆明远蹲在河岸边的芦苇丛里，手里攥着七根断弦。下午他趁日军清理刑台时，偷偷把琴从火堆里抢了出来，拆下断弦藏在怀里。弦上还沾着血和炭灰，冻得硬邦邦的，像七条细小的蛇。
“队长，都准备好了。”小石头从芦苇丛深处钻出来，手里举着个纸风筝。风筝是用糊窗户的棉纸做的，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凤凰，是孤儿院的孩子们画的。“风正好往江北吹，能送过去。”
陆明远点点头，接过风筝。他小心翼翼地将断弦一根接一根系在风筝尾巴上，每系一根，就默念一个名字：“林小妹，张婆婆，金顺姬……”这些弦上不仅有血，还有小妹用指甲刻的密码，浸了血的弦线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，像能自己发光。
“记住，弦的顺序不能乱，”陆明远把风筝线递给小石头，“第一根‘宫’弦对应钟楼，第二根‘商’弦对应银行……七根弦代表七个己经暴露的点，让根据地的同志务必避开。”
小石头用力点头，冻得通红的手指抓紧线轴：“放心吧队长，我爹以前是放排的，懂看风向。”他逆着风跑了几步，将风筝往天上一送。纸凤凰晃了晃，被风托着，慢慢升了起来，断弦做的尾巴在月光下摆动，像条红色的飘带。
陆明远看着风筝越过结冰的河面，朝着长江的方向飞去，心里像压着块冰。他知道，这七根弦不仅是情报，更是七个年轻的生命。他从怀里掏出那把黄铜口琴，对着风筝飞走的方向，吹起了《茉莉花》。调子还是那么破，却比白天多了些沉郁，像在给逝者送行。
口琴声飘过河面时，中岛一郎正在解剖室里。那把断弦的古琴被他带回了医院，此刻正放在解剖台上，琴身的裂缝在无影灯下看得格外清楚。他戴着橡胶手套，小心翼翼地拆开琴腹——林小妹说过，古琴的魂在琴腹里。
琴腹内侧贴着一层薄薄的丝绸，上面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。中岛凑近一看，呼吸骤然停滞——是慰安所的分布图！从城南的天主教堂到城北的废弃工厂，一共十七处，每个地点旁边都绣着数字，是关押人数。最角落处，金线绣着朵梅花，下面写着“042”——是沈书瑶表姐沈青岚的代号！
中岛的手开始发抖。他终于明白，林小妹为什么非要弹断所有弦——她是想让他注意到琴腹里的东西。金陵密纹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金陵密纹最新章节随便看！丝绸的边缘沾着点艾草灰，是沈书瑶常用的那种，能防虫蛀。他小心地将丝绸揭下来，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，塞进听诊器的橡胶管里。
解剖室的福尔马林气味混着琴身的桐木香气，在他鼻腔里缠成一团。琴腹内壁还留着林小妹的指甲刻痕，横七竖八的，像没写完的密码。中岛忽然想起三个月前，沈书瑶在教会阁楼教孩子们认琴谱，林小妹总爱用指甲在琴箱上打拍子，说这样“弦和心能对上调”。
“中岛医生，尸体处理得怎么样了？”门外传来田中的声音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。
中岛迅速合上琴腹，将古琴推回墙角的阴影里。他摘下口罩擦了擦汗，指尖的艾草灰蹭在白大褂上，像落了点雪。“快好了，田中大佐。只是这具尸体……”他故意拖长声音，等着田中推门进来。
田中穿着黑色皮靴，鞋跟在地板上敲出笃笃声。她的目光扫过解剖台，落在墙角的古琴上：“这琴留着没用，烧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中岛按住琴身，指腹摸到琴尾刻着的“寒梅”二字，“这琴是民国二十五年的桐木所制，或许能送给慰问团的艺伎弹唱。”他知道田中最在意皇军的脸面，绝不会让艺伎碰“反日分子”用过的东西。
果然，田中皱起眉：“不必了。让杂役扔去焚化炉。”
中岛垂下眼，看着琴箱缝隙里露出的一丝丝绸边角。首到田中的皮靴声消失在走廊尽头，他才从橡胶管里摸出丝绸展开。月光从铁窗漏进来，照亮了上面用朱砂绣的地图——那是七处慰安所的位置，每个红点旁边都绣着极小的数字，是关押人数。
最角落的红点旁，绣着朵半开的梅花，针脚歪歪扭扭，像林小妹总绣不好的样子。中岛忽然想起沈书瑶说过，小妹的姐姐就是在那里被折磨死的，死前还在给妹妹绣琴囊。
他将丝绸重新藏好，扛起古琴往焚化炉走。路过走廊时，撞见陆明远混在搬运尸体的劳工里，对方的袖口沾着黑泥——那是秦淮河畔的淤泥，说明他刚从河边回来。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，陆明远的手指在车把上敲了三下，是“收到琴弦”的信号。
焚化炉的火光舔着琴身，桐木烧得噼啪作响。中岛看着火焰里飘起的艾草灰，忽然想起林小妹最后弹断第七根弦时，琴箱里掉出的半片梅花绣片。原来她早就把最重要的信息，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。
他转身往医务室走，橡胶管里的丝绸硌着掌心，像揣了块烧红的炭。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，他知道，今夜的秦淮河上，定有风筝载着断弦，正往江北飘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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