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9年3月12日的南京，晨雾裹着料峭寒意，贴在伪政府礼堂的雕花木窗上。沈书瑶站在后台的穿衣镜前，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和服的陌生女人，喉头一阵发紧。和服的腰带勒得她肋骨生疼，化妆师刚用三层香粉遮住的淤青，正隔着布料隐隐发烫——那是昨夜田中雅子用皮鞭抽出来的，"为了让你明天笑得更温顺些"，她当时这样说，军靴踩着书瑶的手背，鞋跟嵌进冻疮裂开的伤口。
"沈小姐，记者团己经到了。"伪政府宣传科的王科长掀开门帘，他的绸衫袖口沾着油渍，说话时总瞟向书瑶的脖颈，"田中大佐特意嘱咐，茶道表演要显出中日亲善的诚意，可别像上次那样......"
"上次怎样？"书瑶突然转头，镜中的自己眼神像淬了冰。她记得上个月为日本商会表演时，故意打翻了茶釜，滚烫的水泼在商会会长的皮鞋上，换来的是三天暗无天日的禁闭，和左手无名指永远无法伸首的关节。
王科长的脸僵了僵，干笑道："没什么，沈小姐技艺精湛，这次一定圆满。"他退出去时，书瑶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刺青——是青帮的记号，这礼堂里藏着的鬼，远比明面上的刺刀更密。
后台的木箱上摆着田中雅子特意准备的茶具，描金茶罐上印着"昭和十西年"的字样。书瑶掀开盖子，抹茶粉的清香里混着一丝铁锈味——她昨夜偷偷在粉里掺了自己的鼻血，那些褐红色的颗粒藏在翠绿粉末中，像埋在雪地里的血珠。
"该你上场了。"田中雅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她穿着黑色立领制服，领口的樱花徽章在阴影里闪着冷光，"记住你的身份，是自愿为皇军服务的良民。"她突然伸手捏住书瑶的下巴，指甲掐进上周被烟头烫伤的疤痕，"要是出了岔子，教会医院的那些孩子......"
"我知道。"书瑶拨开她的手，和服的袖子滑落，露出小臂上纵横的旧伤。那些是1937年冬天留下的，在老虎桥监狱的审讯室里，日军用烧红的铁钳烙出来的花纹，如今要被香粉盖住，在国际记者面前扮演"中日亲善"的道具。
礼堂里的掌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书瑶跪坐在榻榻米上，抬眼便看见前排那个穿白色西装的女人——艾琳·威尔逊，《纽约时报》记者，资料里说她曾在西班牙战场拍下过著名的《阵亡的士兵》。此刻她正举着相机，镜头却没有对准茶具，而是死死盯着书瑶缠着纱布的手腕。
"沈小姐是金陵女子大学的高材生吧？"艾琳突然开口，她的中文带着纽约腔的卷舌音，"听说你精通六国语言，怎么会甘心做这种......"
"威尔逊小姐对茶道感兴趣？"田中雅子立刻从记者席后站起，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，"这是日本最正宗的抹茶道，沈小姐花了三个月才学会。"她亲自为艾琳斟茶，茶筅在碗里划出规整的圆弧，"请品尝。"
书瑶垂下眼，开始表演点茶的工序。指尖划过茶碗边缘时，她忽然想起陆明远昨天塞给她的纸条："艾琳的钢笔里有微型相机"。此刻那支银灰色钢笔正别在艾琳的西装口袋上，笔帽的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光斑，落在书瑶手腕的纱布上。
"这茶很苦。"艾琳放下茶碗，突然抬手去扶眼镜，袖口带倒了旁边的热水壶。沸水泼在书瑶的小臂上，和服的薄料子瞬间湿透，纱布像纸一样化开，露出底下交错的鞭痕——新伤叠着旧伤，青紫色的淤痕里渗着血丝，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成河。
"天哪！"艾琳的相机快门连响，闪光灯在书瑶的伤口上炸开，"这些伤是怎么回事？"
前排的记者们骚动起来，法语、英语、俄语的质问声混在一起。田中雅子的脸涨成猪肝色，她猛地拽起书瑶，和服的腰带被扯松，书瑶趁机将藏在腰带夹层的碎镜片塞进掌心——那是陆明远磨尖的罐头铁皮，边缘锋利如刀。
"这是误会。"田中对着麦克风笑道，声音甜得发腻，"沈小姐之前是抗日分子，这些伤是改过自新的证明。现在她是我们的志愿者，正在慰问前线回来的伤兵。"她拍了拍手，后台立刻走出一群穿白大褂的护士，推着盖着白布的担架，"接下来请参观我们的伤员慰问活动。"
书瑶被护士半架着往后台走，经过艾琳身边时，对方弯腰捡钢笔，笔尖"不小心"划过她的手背。一道蓝黑色的墨水印留在皮肤上，像条细小的蛇。"画室，三点。"艾琳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，带着哥伦比亚咖啡的焦香。
走到后台的阴影里，田中突然抽出军刀，刀背狠狠砸在书瑶的后颈："你敢耍花样？"鲜血顺着书瑶的嘴角流下，滴在茶罐里的抹茶粉上，晕开更大的褐点，"那些孩子的命，现在捏在你手里。"
书瑶盯着茶罐里的血珠，突然笑了。她想起李玛丽修女说过，艾琳的父亲是国际红十字会委员，只要能把证据送出去，教会医院的孩子们就有救。掌心的碎镜片深深嵌进肉里，疼痛让她清醒——这场戏，必须演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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