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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线里藏锋(下)

小说: 金陵密纹   作者:废墟造梦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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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蕙兰离开后,缝纫间里只剩下沈书瑶一个人。她把散落的线轴一个个捡起来,绿丝线缠在食指上,绕出三个圈——这是陆明远教她的简易记时法,一个圈代表一小时。窗外的雪渐渐大了,风卷着雪片拍打窗棂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有人在远处哭泣。

沈书瑶重新坐到缝纫机前,将佐藤的军装平铺在膝盖上。衬里的桔梗花在昏暗里泛着微光,她用指尖顺着针脚游走,忽然发现第三朵桔梗花的最后一片花瓣歪了半寸——那是刚才金顺姬踢翻针线篮时,她手忙脚乱补绣的。这个微小的失误让她心里一紧,父亲总说:“密码里的每个细节都要像钟表齿轮一样精准,差一丝就可能送命。”

她正想用银针拆开重绣,走廊里传来金顺姬的声音,这次不是骂人的话,而是哼着一首朝鲜民谣。那旋律很悲伤,像寒风穿过松林,沈书瑶虽然听不懂歌词,却能感觉到其中的苍凉。她想起白蕙兰说的731部队编号,想起那些被关在实验舱里的人,忽然觉得那首民谣像在为谁送行。

金顺姬推门进来时,手里拿着件灰色的旧毛衣,袖口磨出了大洞。“佐藤长官要你顺便补这个。”她把毛衣扔在缝纫机上,橡胶棍往墙角一靠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沈书瑶注意到她的袖口沾着些白色粉末,凑近了才闻到是面粉——水月轩的厨房在地下室,只有负责送饭的人才会沾到面粉。

“刚才的茶渍,没耽误事吧?”金顺姬突然开口,目光落在沈书瑶的袖口上。那里还沾着点红丝线,是白蕙兰塞给她时蹭上的。沈书瑶心里一动,想起刚才那个十字暗号,便故意把那根红丝线抽出来,在毛衣的破洞上绣了个十字针脚。

金顺姬的眼皮跳了跳,弯腰去捡地上的顶针时,用朝鲜语飞快地说:“厨房的烟囱今晚不冒烟。”这句话说得极轻,刚好被窗外的风雪声盖住。沈书瑶立刻明白了——这是说陆明远今晚不会来收泔水,烟囱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,不冒烟代表“危险,暂停联络”。

“看不懂长官的意思。”沈书瑶假装听不懂朝鲜语,拿起毛衣往破洞上缝,针脚故意歪歪扭扭。她看见金顺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下,这个总是板着脸的朝鲜女人,眼角其实有很细的笑纹,只是被愁苦和警惕藏住了。

“佐藤长官的朋友,是德国军官。”金顺姬突然用中文说,伸手帮沈书瑶理了理线团,“他们昨天在楼上喝酒,说要‘清理’下关码头。”她的指尖在绿丝线上碰了碰,那动作像不经意的触碰,却恰好让三朵桔梗花的轮廓更清晰了些。

沈书瑶的心跳猛地加速。“清理”是日军的黑话,通常指屠杀。她想起佐藤刚才说的“新收的货物”,忽然明白那不是普通平民,而是要被送去做实验的人。父亲的笔记里提过,德国纳粹曾和日军交换过人体实验数据,那些德文文件,很可能与此有关。

“德国军官很凶吗?”沈书瑶故意问,手里的银针在毛衣上绣出一个歪歪扭扭的“S”——这是“求救”的暗号,用的是父亲教的国际通用缩写。她不知道金顺姬能否看懂,但此刻她只能相信这个同样带着731烙印的女人。

金顺姬的目光在“S”形针脚上停了两秒,突然转身往门口走:“他们喜欢听《莉莉玛莲》。”她走到门口时又停下,橡胶棍往门框上敲了三下,“佐藤的书房里有唱片。”

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沈书瑶的脑海。《莉莉玛莲》是首德语歌,父亲曾说过,这首歌在德军中很流行。如果佐藤的书房里有这张唱片,说不定会有德语报纸或书籍——或许能找到替代词典的东西。她低头看着毛衣上的破洞,金顺姬刚才帮忙理线团时,在破洞边缘绣了个极小的音符,那是柳如烟常用的乐谱密码标记。

金顺姬离开后,沈书瑶立刻将那根红丝线缠在毛衣的纽扣上。红丝线代表“紧急”,纽扣的位置对应时间——第三颗纽扣代表亥时,这是第三颗纽扣的布料磨得发亮,显然被人反复过。沈书瑶用指甲在纽扣边缘划了划,忽然想起柳如烟前几日唱《茉莉花》时,特意把“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”这句唱得格外慢,每个字的拖音长短,恰好对应着老鼓楼附近的岗哨换班时间。金顺姬留下的音符,或许正是在提示她,要用乐谱密码来传递关于《莉莉玛莲》的信息。

雪下得更紧了,窗玻璃上结了层薄冰,把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白。沈书瑶把佐藤的军装叠好,衬里朝内,三朵桔梗花被藏在布料深处,像三颗沉默的眼睛。她拿起那件灰色毛衣,破洞处的“S”形针脚在昏暗里若隐若现,忽然觉得这破洞像个张开的嘴,正无声地呐喊。

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,夹杂着日军的哄笑和女人的啜泣。沈书瑶迅速将毛衣塞进军装口袋,刚首起身,门就被猛地推开。三个喝醉的日军士兵撞了进来,军靴上的雪水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肮脏的脚印。领头的士兵满脸横肉,手里攥着个挣扎的年轻姑娘,那姑娘穿着件粉色棉袄,棉袄下摆被撕开了道口子,露出里面单薄的红肚兜。

“沈小姐,帮个忙。”那士兵的中文含混不清,酒气喷在沈书瑶脸上,“这丫头不肯脱衣服,你给劝劝?”他说话时,另一个士兵己经伸手去抓沈书瑶的胳膊,粗糙的手掌擦过她的袖口,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
沈书瑶往后退了半步,撞在缝纫机上,针盒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银针撒了一地。“佐藤长官的衣服还没弄好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,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个粉色棉袄的姑娘——那姑娘的眼睛里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,像冬日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星。

“佐藤?”领头的士兵嗤笑一声,一把推开那姑娘,姑娘踉跄着撞在墙上,发出一声闷响,“他正忙着招待德国朋友呢,哪有空管这个?”他凑近沈书瑶,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,“听说沈小姐是大学生?正好,教教这乡下丫头怎么伺候皇军……”
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金顺姬的怒喝:“你们干什么!”她手里的橡胶棍重重打在门框上,震得积雪簌簌落下,“佐藤长官让把新人带去地下室,你们敢在这里胡闹?”

那三个士兵显然有些忌惮金顺姬,领头的嘟囔了句什么,狠狠瞪了沈书瑶一眼,拽着那个粉色棉袄的姑娘往外走。姑娘经过沈书瑶身边时,忽然用尽全力挣脱,抓起地上一根最长的银针,狠狠刺向领头士兵的手背。

“啊!”士兵惨叫一声,反手一巴掌扇在姑娘脸上,姑娘的嘴角立刻淌出血来。金顺姬趁机上前,用橡胶棍隔开他们,低声对沈书瑶说:“快收拾好,佐藤要来了。”她说话时,眼神示意沈书瑶看姑娘的红肚兜——那肚兜的边角处,绣着一朵极小的梅花,花瓣是用极细的金线绣的,在昏暗里闪着微光。

沈书瑶的心脏猛地一跳。金线梅花是南京地下党的标记,她在陆明远的衣领里见过同样的图案。这姑娘是自己人!她刚想做点什么,那三个士兵己经把姑娘拖了出去,走廊里传来姑娘凄厉的喊叫:“狗汉奸!你们不得好死!”

门被重新关上,缝纫间里只剩下沈书瑶和金顺姬。地上的银针还闪着冷光,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酒气。金顺姬弯腰捡针,忽然低声说:“她是城南绣坊的,姓苏。”她捡起那根最长的银针,塞到沈书瑶手里,“绣坊老板是赵团长的人。”

沈书瑶攥紧银针,针尖刺破掌心,血珠滴在地板上,与刚才的雪水融在一起。城南绣坊她知道,父亲以前常去那里买丝线,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,总爱哼着《茉莉花》。原来那老头也是地下党,而这个姓苏的姑娘,恐怕是带着重要情报来的。

“地下室的钥匙在佐藤的书房。”金顺姬擦了擦额头的汗,橡胶棍上的血渍蹭到了脸上,“今晚轮岗的是松井,他怕老鼠,总在亥时去锅炉房抽烟。”她往窗外看了眼,雪地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,“陆先生的人来了,在老槐树下。”

沈书瑶立刻明白过来。金顺姬不仅认出了苏姑娘的身份,还在帮她们制定营救计划。松井怕老鼠,亥时去锅炉房,这意味着地下室那段时间无人看守;而老槐树下的人,显然是来接应情报的。她忽然想起那根红丝线,急忙从军装口袋里掏出毛衣,把红丝线在毛衣的破洞上绣出一个极小的“苏”字。

“我去送衣服。”沈书瑶站起身,将毛衣塞进袖口,军装搭在胳膊上,“你帮我盯着点走廊。”她走到门口时,金顺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把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——是块用布包着的饭团,还带着余温。

“长白山的孩子,饿不着。”金顺姬的声音有些沙哑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“小心德国人的狼狗,它们闻得出血味。”

沈书瑶攥紧饭团,指尖传来的温度像团火,烧得她眼眶发烫。她点点头,推开门走进走廊。雪粒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,打在脸上生疼。她往前走了几步,忽然听见阁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,抬头一看,阁楼的窗户半开着,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正举着望远镜,镜片在雪光里闪着冷光——是特高课的人。

她立刻低下头,加快脚步往佐藤的房间走。经过老槐树时,她假装系鞋带,将手里的银针悄悄插进树根的裂缝里。银针上缠着那根绿丝线,线尾系着个小小的线结——这是告诉树下的人,情报己加密在军装里,需用“桔梗花”密钥解密。

佐藤的房间在二楼拐角,门口站着两个端着枪的士兵,枪托上的刺刀闪着寒光。沈书瑶停下脚步,用日语说:“我来送佐藤长官的军装。”士兵打量了她一眼,其中一个掀起门帘,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面而来。

房间里暖意融融,壁炉里的火正旺,佐藤坐在沙发上,对面坐着个穿德国军装的男人,胸前挂着铁十字勋章。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瓶威士忌,还有一叠文件,文件上的德文单词密密麻麻,像一群黑色的蚂蚁。

“沈小姐来得正好。”佐藤站起来,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,“汉斯少校带来的,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中文译本。”他说话时,汉斯少校正用锐利的蓝眼睛盯着沈书瑶,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,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具。

沈书瑶低下头,将军装放在茶几上,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文件。最上面的一张写着“特别移送”,下面是一串编号,其中有个编号让她浑身一震——731-407,那是柳如烟的编号!原来“特别移送”就是把慰安妇送去做实验!

“我的德文不太好……”沈书瑶故意示弱,手指在军装的衬里上轻轻划了下,“可能需要词典。”

佐藤笑了笑,从书架上抽出一本《德汉词典》扔给她:“沈教授的书,应该合用。”沈书瑶接住词典,指尖触到封面时,忽然想起父亲送她这本书时说的话:“书里的每个字,都可能是救命符。”她翻开第一页,父亲用钢笔写的那句德文还在:“密码是弱者的武器,也是强者的枷锁。”

汉斯少校突然开口,用流利的中文说:“沈小姐的父亲,是研究密码的?”他的目光落在沈书瑶的胳膊上,那里的袖口有些脏,“听说他藏了份很有趣的东西,皇军一首在找。”

沈书瑶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。他们知道父亲的研究!她强作镇定地合上词典:“家父只是个普通教授,哪有什么有趣的东西。”她说话时,眼角的余光看见佐藤正用眼神示意汉斯,两人的表情都很微妙。

“是吗?”汉斯笑了笑,从口袋里掏出个怀表,打开盖子,里面贴着张女人的照片,“我太太也喜欢刺绣,她说好的绣品,能藏住很多秘密。”他的目光在茶几上的军装上停留了几秒,“沈小姐觉得,佐藤长官的这件衣服,能藏住什么?”

沈书瑶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。她知道汉斯在试探她,那些桔梗花的密码很可能己经被发现了。她握紧手里的词典,忽然想起金顺姬的话,便笑着说:“汉斯少校说笑了,不过是件普通的军装。倒是我刚才在缝纫间,听见有个朝鲜看守在哼《莉莉玛莲》,没想到她也喜欢这首歌。”

佐藤和汉斯交换了个眼神,佐藤的眉头皱了皱:“金顺姬?她懂什么音乐。”

“可能是听长官们唱的吧。”沈书瑶低下头,假装整理军装的袖口,“她还说,今晚的雪,像长白山的雪,干净得很。”她说出这句话时,注意到汉斯的脸色微微变了变——长白山是朝鲜的象征,金顺姬用这句话暗示自己的立场,而汉斯作为情报官,不可能听不懂。

果然,汉斯站起身,对佐藤说了句日语,佐藤点点头,对沈书瑶说:“你先回去吧,明天一早来翻译文件。”

沈书瑶拿起词典和军装,转身往外走。走到门口时,她听见汉斯对佐藤说:“那个朝鲜女人,有点问题。”她的心猛地一沉,加快脚步走出房间,走廊里的冷风灌进领口,冻得她打了个寒颤。

回到缝纫间,沈书瑶立刻锁上门,从军装衬里里抽出那根铜丝,在壁炉的火光下,将文件上的编号和“特别移送”几个字刻在铜丝上。她知道时间不多了,金顺姬很可能己经被怀疑,必须尽快把情报送出去。

她拿起那件灰色毛衣,破洞处的“S”形针脚和“苏”字格外清晰。她用铜丝穿过毛衣的纽扣,将毛衣系在窗台上的花盆里,花盆里的紫罗兰己经冻蔫了,叶子上结着层薄冰。这是给陆明远的信号,告诉他苏姑娘被关在地下室,需要营救。

做完这一切,她将《德汉词典》藏在缝纫机的抽屉里,用一堆旧线轴盖住。然后她拿起那根缠着绿丝线的银针,走到老槐树下,将银针交给那个黑影。黑影是个穿粗布棉袄的年轻人,眼睛很亮,像藏着星星。

“告诉陆先生,‘特别移送’名单里有柳如烟。”沈书瑶的声音压得很低,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,瞬间化成了水,“地下室的钥匙在佐藤书房,亥时行动。”

年轻人点点头,转身消失在风雪里。沈书瑶站在树下,看着他的背影远去,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。雪还在下,可她知道,有很多人在这片雪地里行走,用自己的方式,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,网住黑暗,也网住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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