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5年8月3日的拂晓，南京栖霞山被浓得化不开的晨雾裹着。沈书瑶跪在千佛岩下的香案前，手里攥着串劣质佛珠，木头珠子被冷汗浸得发潮。她的粗布衫上沾着放生池的泥水，昨晚从慰安所井房逃出来时，后背的枪伤还在渗血，此刻被雾风一吹，疼得她指尖发颤。
“阿弥陀佛，施主可是来为家人祈福？”小沙弥慧明端着铜盆走过，十二三岁的年纪，眉眼间还带着稚气，盆沿却故意蹭过书瑶的袖口。书瑶指尖一麻，摸到张叠成方块的纸——是陆明远昨夜说的寺内结构图，边角还沾着点桐油，是他惯用的记号。
“求药师佛保佑我弟弟平安。”书瑶压低声音，目光扫过岩壁上的佛像。第三尊弥勒佛的耳垂处，有个新刻的“明”字，是陆明远约定的信号。她想起昨夜分别时，陆明远将刀鞘塞进她手里：“千佛岩药师佛后有暗门，慧明会帮你。”当时他的手掌还在流血，是为了引开日军哨兵被军刀划的。
慧明将铜盆放在香案上，弯腰整理蒲团时，用梵语低声说：“晨钟三响是预警，放生池西有密道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混在晨雾里像风吹过树叶，“素包在蒸笼最底层，趁热吃。”说完，他提着铜盆走向大雄宝殿，灰色僧袍的下摆扫过书瑶的脚边，留下片干枯的荷叶——是在暗示她藏身处。
书瑶刚要打开素包，突然听见山门外传来军靴踏地的声响。她迅速将结构图塞进佛珠串的空心珠里，转身扑向放生池。池水冰凉，瞬间浸透了粗布衫，后背的伤口像被撒了盐，疼得她眼前发黑。她抓起几片宽大的荷叶罩在头上，只露出双眼睛，盯着岩壁上的佛像。
日军搜查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领头的是小野寺雄一，他的军刀在雾中闪着冷光。“昨天慰安所逃的女人，有人看见往栖霞山跑了。”小野寺的声音像冰锥，“给我仔细搜！尤其是千佛岩和藏经阁，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！”
书瑶的心跳如擂鼓，指尖紧紧攥着荷叶的茎。她看见慧明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上，手里转着串念珠，突然将念珠掉在地上。捡起时，念珠的颗数变成了二十七颗——是摩尔斯电码里的“危险靠近”。
就在这时，放生池里的锦鲤突然骚动起来。十几条红色的锦鲤聚拢在一起，尾巴拍打着水面，形成个箭头状，朝着西方三圣殿的方向游动。书瑶愣了愣，随即明白过来——是水体有问题！日军肯定在水里投了毒，锦鲤对毒素敏感，才会反常游动。
“那边的锦鲤怎么回事？”小野寺的副官指着放生池，“难道水里有东西？”
书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悄悄将手伸进水里，摸到块光滑的石头，是陆明远说的“机关石”。只要转动石头，就能打开池底的暗格。可现在日军就在岸边，她根本没有机会。
“监院大师，这池子里的鱼怎么突然疯了？”小野寺走到监院面前，军刀的护手挑起他的袈裟，“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？”
监院大师双手合十，面色平静：“小野寺长官，锦鲤有灵性，许是感知到施主的诚意。”他突然敲响身边的晨钟，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三声钟响，在山谷里回荡，“晨诵时间到了，还请长官不要打扰佛门清净。”
小野寺的脸色沉了下来，却不敢公然违背佛门规矩。他冷哼一声：“搜！仔细搜！要是找不到人，你们都得死！”
日军士兵散开搜查，脚步声在岩石间回荡。书瑶趁机转动石头，池底的暗格缓缓打开，一股潮湿的气息涌上来。她深吸一口气，钻进暗格，刚关上盖子，就听见军靴踩在池边的声音。
“这里怎么有块松动的石头？”副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。书瑶屏住呼吸，指尖摸到暗格里的木板——上面刻着“毗卢遮那佛”西个字，是结构图上标注的密道入口。
“管它什么石头！快搜其他地方！”小野寺的声音越来越远。书瑶松了口气，借着暗格里微弱的光线，开始研究木板上的刻字。她想起陆明远说过，栖霞寺的密道是按佛教方位设计的，“毗卢遮那佛”对应着大雄宝殿的三世佛莲座。
暗格外传来慧明的声音，他在给日军士兵递茶水：“长官，喝杯茶歇会儿吧，这山里雾大，不好搜。”书瑶知道，慧明是在为她争取时间。她沿着密道往前爬，通道狭窄，只能容一个人爬行，墙壁上还留着当年僧人开凿的痕迹。
爬了大约半个时辰，前方传来微弱的光。书瑶爬出密道，发现自己站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后面。三世佛的莲座庄严地立在中央，香火缭绕中，她看见监院大师正在诵经，目光却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书瑶走到莲座前，按结构图上的指示，将手放在中央佛像的莲花瓣上，顺时针旋转三圈。莲座缓缓打开，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。她深吸一口气，钻了进去，里面是条通往藏经阁的通道，墙壁上挂着盏油灯，显然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。
通道尽头传来翻书的声音。书瑶握紧手里的刀鞘，悄悄走过去，却看见慧明正在整理经卷。“书瑶姐，你来了。”慧明压低声音，“监院大师说，藏经阁里有日军的秘密档案，藏在《大般若经》里。”
书瑶看着慧明稚嫩的脸，突然想起阿珍。那个十七岁的姑娘，到死都保持着尊严。“慧明，谢谢你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，“我们一定要找到证据，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。”
慧明点了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：“这是糯米浆糊，监院大师说，用它涂在经卷上，能显影出密写的字。”他将瓷瓶递给书瑶，“快走吧，日军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来搜查。”
书瑶接过瓷瓶，跟着慧明走向藏经阁的深处。阳光透过棂窗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经卷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霉味，在空气中弥漫。她知道，一场新的战斗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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