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妙仪没动。
“同志，这锅摆在这儿不就是卖的吗？为什么还要批条？我有票有钱。”
售货员像被踩了尾巴。
声音陡然拔高。
“规定！懂不懂？这是规定！紧俏物资！没条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卖！你买不买别的？不买别挡着！”
她抓起毛线针。
又埋头织了起来。
彻底不理人了。
林妙仪看着那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炸锅。
又看了看其他柜台。
想买的控温小炉子根本没货。
旁边卖布料的柜台。
一个顾客正为少半尺布票跟售货员争得面红耳赤。
计划经济的尾巴。
像一条无形的锁链。
牢牢捆住了手脚。
林妙仪攥紧了口袋里那点票证。
钱可以赚。
但这稀有的票证和那该死的批条……
她看着售货员冷漠的侧脸。
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。
这锁链。
什么时候才能砸开？
走出压抑的百货商店。
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林妙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。
看着手里那几张变得有些烫手的工业券和布票。
批条？
找那个什么王处长？
她一个开小饭馆的。
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。
正烦躁间。
一个穿着半旧工装。
提着个网兜的男人从旁边的副食品商店走出来。
网兜里装着几包盐和一小瓶酱油。
他经过林妙仪身边时。
鼻子使劲嗅了嗅。
脚步停了下来。
好奇地看向林妙仪。
“同志，你身上……咋有股子鲜味儿？像……酱爆蛤蜊？”
林妙仪抬眼看他。
男人大概三十多岁。
脸色有些黄。
眼神却透着点精明。
“哦，我家开饭店的。”
林妙仪随口应道。
“饭店？”
男人眼睛一亮。
“是……是十字街口那家‘向阳饭店’？最近传得挺火，说新出了三道海鲜绝活？”
林妙仪点点头。
男人搓了搓手。
脸上堆起笑容，压低声音。
“那……那酱爆蛤蜊，真有那么好吃？我老娘就馋这口，可向阳饭店排队都买不上……同志，你看，能不能……想想办法？”
他左右看了看，声音压得更低。
“我姓吴，在县供销社仓库上班，管点小杂货……票啊券的，手头……多少有点路子。”
林妙仪心头猛地一跳。
供销社仓库？
票券路子？
她面上不动声色。
也压低了声音。
“吴同志，想吃口蛤蜊不难。不过，我这儿正为点事犯愁。”
她晃了晃手里那几张工业券。
“想添口新锅，百货商店那边，得要工业局王处长的批条……”
“王扒皮？”
吴同志嗤笑一声，一脸了然。
“那老小子，条子是那么好拿的？没点硬货敲门砖，门儿都没有！”
“那……吴同志您看？”
林妙仪试探着问。
吴同志眼珠转了转，凑近些。
“这样，妹子。你给我弄两份酱爆蛤蜊，要肥的！再……再来一份那个啥，香煎蚝烙？我老娘指定喜欢！东西我晚上去你店里拿，避着点人。”
他顿了顿，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我给你弄三张工业券！外加……五尺布票！够不够换？”
林妙仪飞快地盘算着。
两份酱爆蛤蜊成本不到一块。
蚝烙更便宜。
三张工业券加五尺布票。
在黑市上绝对不止这个价！
更重要的是。
省去了找“王扒皮”的麻烦！
“行！”
林妙仪果断点头。
“晚上打烊后，后门等您。”
“爽快！”
吴同志咧嘴笑了。
露出一口黄牙。
“妹子是个明白人！以后有好东西，记得想着点吴哥！”
交易在夜色掩护下完成。
当林妙仪把那份沉甸甸的工业券和布票揣进怀里时。
她看着吴同志提着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荷叶包。
鬼鬼祟祟消失在巷子口。
又回头看了看自家那亮着昏黄灯火的饭店后门。
她转身，轻轻关上了后门。
灶房里。
那口祖传的大铁锅在炉火上沉默着。
锅底映着跳跃的火光。
很快，它就会有新伙伴了。
几天后的一个傍晚。
向阳饭店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。
林学民正依旧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。
把长条板凳翻到油腻腻的方桌上。
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。
林妙仪正蹲在灶房门口的小板凳上。
仔细地刮着一块老姜上的泥。
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。
脚步声沉重地踏进来。
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。
她没抬头，手上的刮刀也没停。
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。
“林妙仪！”
沈政安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。
劈头砸下来。
他站在狭小的店堂中央。
军装笔挺，脸色却依旧有些发青。
眼底带着疲惫。
但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。
他盯着那个蹲着的、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。
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你给我出来！”
林学民吓了一跳。
手里的板凳差点掉下来。
连忙放下。
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迎上去。
“哎哟，政安来了？快坐快坐！吃饭了没？妙仪刚还说……”
他脸上堆着笑。
试图缓和气氛。
沈政安看也没看他。
目光死死锁住林妙仪。
从牙缝里挤出字。
“林叔，您忙您的。我找她，有点‘私事’！”
林妙仪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她慢慢站起身。
手里还捏着那块刮了一半的老姜。
她转过身。
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眼神平静地看向沈政安。
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。
“沈排长？有事？”
那样子。
仿佛真的不知道他为何而来。
她这副无辜的样子彻底点燃了沈政安的怒火！
他几步跨到她面前。
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。
几乎将她笼罩在阴影里。
“少给我装蒜！”
沈政安压低了声音。
嘶哑的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戾。
他逼近一步。
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到林妙仪脸上。
“那食盒里的东西！你做了什么手脚？泻药？还是什么别的脏东西？林妙仪，你够狠啊！敢算计到我头上？！”
林学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。
脸色都变了。
“政安！这话怎么说的！妙仪她……”
林妙仪却轻轻抬手。
示意父亲别说话。
她仰着脸。
迎视着沈政安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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