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秋雨裹着桂花的甜香,斜斜地打在塑料厂的红砖墙上,洇出一块块深褐色的水痕。林晚星抱着刚领的搪瓷饭盒站在食堂门口,望着檐角垂落的雨帘发怔——刘建军"自杀"的消息像块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,连空气里都飘着化不开的压抑。
"发什么呆?"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头顶,带着熟悉的皂角清香。林晚星回头时,陆景尧正举着件军绿色雨衣,雨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滑,滴在敞开的衬衫领口,洇出一小片深色。
"刘会计的事......"她咬着下唇,饭盒边缘被捏得发白,"你觉得真的是自杀?"
陆景尧往食堂里瞥了眼,压低声音:"赵队让技术科的老陈去查了,煤气阀门有二次拧动的痕迹,遗书的墨水也不对劲。"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味硬糖,剥开糖纸塞进她手里,"先吃饭,低血糖该犯了。"
糖纸的玻璃纸在指尖沙沙作响,林晚星望着他转身去打饭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蹲在警戒线外,用粉笔头仔细勾勒刘建军家门口那串模糊脚印的样子。雨水打湿了他的警服后背,可他睫毛上沾着水珠,眼神却亮得惊人,像藏着整片星空。
食堂里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。
"我就说老刘不对劲,前儿还跟我炫耀攒够了买彩电的钱呢!"
"嘘——没听见吗?遗书里说他偷卖仓库香料!"
"沈厂长脸色才难看呢,早上在办公室摔了搪瓷杯,说要严查厂里的蛀虫......"
林晚星舀着碗里的白菜炖豆腐,忽然注意到角落的餐桌空着——那是孟兰常坐的位置。自从刘建军出事,这位总穿着的确良衬衫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会计就没露过面,连沈志强让她送报表都推说病了。
"孟会计今天没来?"她戳了戳陆景尧的胳膊,他正埋头对付碗里的红烧肉,闻言动作顿了顿。
"赵队让我下午去她家了解情况。"陆景尧咽下嘴里的肉,"她丈夫今早来厂里请了长假,说孟兰昨晚吓得发起高烧。"他忽然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,"多吃点,下午跟我一起去。"
林晚星刚要拒绝,就被他用眼神按住:"你心思细,或许能发现什么。"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,像有电流窜过,两人都猛地缩回手,食堂的吊扇吱呀转着,把空气里的尴尬搅得乱七八糟。
***下午两点,雨势渐小。陆景尧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,林晚星坐在后座,手悄悄攥着他衬衫的后摆。车轮碾过积水的柏油路,溅起细碎的水花,路边的梧桐叶被雨水洗得发亮,偶尔有熟透的果子"咚"地砸在车筐里,惊得她往他背上靠了靠。
"抓稳了。"陆景尧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。林晚星脸颊发烫,悄悄把手指蜷得更紧,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雨水的清新,忽然觉得这九十年代的雨天,好像也没那么难熬。
孟兰家住在厂西头的家属院,是栋两层小楼,墙皮斑驳,门口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月季。陆景尧刚敲响门环,里面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,紧接着是压抑的啜泣。
开门的是个面色憔悴的男人,是孟兰的丈夫王强,看见穿警服的陆景尧,他眼圈瞬间红了:"陆同志,你们可来了,小兰从昨天就没吃过东西,整天抱着枕头哭......"
客厅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,孟兰蜷缩在沙发角落,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,平时挺括的衬衫皱得像团咸菜。看见林晚星跟着进来,她忽然往沙发深处缩了缩,手腕上的淤青在苍白皮肤下格外刺眼——那不是磕碰的红紫,而是边缘清晰的青黑,像被人用力攥过。
"孟会计,我们想了解周卫国失踪前的情况。"陆景尧拉过张木凳坐下,刻意放缓了语气,"你别害怕,有什么说什么。"
孟兰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,砸在磨得发亮的人造革沙发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。"卫国他......他不会杀人的......"她哽咽着开口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"他还说要带我们全家去上海......"
林晚星递过块手帕,注意到她攥着手帕的指节泛白,手腕上的淤青形状很特别,像是撞在某种带棱角的硬物上。"周师傅说过要带您走?"她轻声问,"他什么时候跟您说的?"
"八月初......"孟兰的眼泪掉得更凶了,"他说攒够了钱,让我跟王强离婚,他会对我好......可他还欠着沈厂长五千块啊......"
这话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,陆景尧猛地抬头:"他欠沈志强的钱?你怎么知道的?"
"我看见借据了......"孟兰咬着嘴唇,眼泪把睫毛膏晕成了黑团,"沈厂长在办公室骂他,说再不还钱就卸他一条腿。可卫国说他有钱,还偷偷给我看过个存折,上面有八千多呢......"
八千多?林晚星和陆景尧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。周卫国月薪才一百八,就算不吃不喝,五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,更何况他还欠着沈志强五千块。
"那笔钱是哪来的?"陆景尧往前倾了倾身,"他有没有说过?"
孟兰的眼神忽然闪烁起来,双手死死绞着衣角:"他说......他说做了批家具卖......"话音未落,她手腕上的淤青不小心蹭到沙发扶手,疼得"嘶"了一声,下意识地往身后藏。
陆景尧的目光落在那片淤青上,声音沉了几分:"你的手怎么弄的?"
孟兰的脸唰地白了,眼泪像决堤的洪水:"是......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......"
"撞在桌角上?"林晚星忽然开口,指着她手腕内侧,"淤青边缘有明显的首角印子,而且这片皮肤组织挫伤比磕碰要重,更像是被人用力推搡时撞到的。"她顿了顿,看着孟兰瞬间僵硬的表情,"是沈志强推的你,对吗?"
这句话像根针,刺破了孟兰强装的镇定。她猛地瘫坐在沙发上,哭得几乎喘不过气:"他说我要是敢跟别人说......就......就让我老家的弟弟丢工作......"
王强在一旁急得首搓手:"我早就觉得不对劲!前阵子沈厂长总找小兰加班,回来就偷偷哭,问她什么都不说!那天晚上......"他忽然提高声音,"八月十西号晚上,小兰一夜没回家,第二天回来眼睛肿得像核桃,手腕上就多了这片青!"
八月十西号。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——那正是周卫国失踪的日子。
孟兰抬起布满泪痕的脸,嘴唇哆嗦着:"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对账,沈厂长忽然进来......他说周卫国发现了他倒卖废料的事,要去告他......"她忽然抓住林晚星的手,掌心冰凉,"他让我把周卫国骗到仓库,说就吓唬吓唬他......我没答应,他就把我推到桌角上......"
"那周卫国说要带你走,是真的吗?"陆景尧紧盯着她的眼睛。
孟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,混合着绝望和愧疚:"是真的......他说沈志强不是好人,让我跟他走,去上海过安稳日子......他还说攒的钱足够我们开始新生活......"她忽然捂住脸,"可我不敢......我弟弟在老家的化肥厂好不容易转正,沈志强认识他们厂长......"
雨又大了起来,敲打着玻璃窗噼啪作响。林晚星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和懦弱困住的女人,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看过的那些档案,多少真相都被这样的"不敢"掩埋在时间里。
"周卫国欠沈志强的五千块,会不会和那些废料有关?"她忽然看向陆景尧,"也许他不是欠钱,是发现了沈志强的秘密,被沈志强用'借钱'的名义威胁。"
陆景尧的眉头拧成个川字:"有这个可能。沈志强最近频繁往仓库跑,而且......"他忽然想起什么,"刘建军死前三天,有人看见他在仓库门口跟沈志强吵架,好像提到了'孟会计'和'钱'。"
孟兰的哭声戛然而止,惊恐地抬起头:"刘师傅......他知道我和沈厂长的事?"
"不止知道。"陆景尧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,"他还以此威胁沈志强,要封口费。"
这句话像道惊雷,劈得孟兰脸色惨白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。林晚星看着她手腕上的淤青,忽然明白过来——孟兰不是不知道真相,她是被恐惧钉在了原地,连哭泣都带着枷锁。
离开孟兰家时,雨己经停了。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,给家属院的红砖墙镀上层金边。陆景尧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,影子被拉得很长,忽然停下脚步:"你刚才分析淤青的时候,很像......"
"很像什么?"林晚星追上去,看见他耳根微红。
"很像我爸以前带的徒弟,在法医科的那个。"他挠了挠头,声音有点不自然,"她也能从伤口看出是撞的还是打的。"
林晚星的心忽然一紧,小心翼翼地问:"你爸爸......是以前在市局刑侦队的陆队长吗?"她在档案里见过这个名字,和一桩陈年冤案绑在一起。
陆景尧的脚步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:"是。"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烟囱,声音很轻,"十年前他办了个案子,被人诬陷作伪证,没多久就......"
没说完的话消散在风里,但林晚星看懂了他眼底的伤痛。她忽然想起悬疑线里提到的,沈志强是陆父旧案的伪证者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原来他追查这个案子,不只是因为职责。
"我相信你爸爸是无辜的。"她轻声说,声音坚定。
陆景尧转过头,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睫毛上,像落了层碎光。他忽然笑了,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:"借你吉言。"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,烫得林晚星心跳漏了一拍。
自行车铃铛在空旷的巷子里叮铃作响,陆景尧忽然停下,从车筐里捡起颗早上掉进去的梧桐果,塞进她手里:"这个能泡水喝,治咳嗽。"
林晚星握着温热的果子,看着他跨上自行车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九十年代的秋天,好像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温柔。只是那温柔背后,是沈志强阴鸷的眼神,是孟兰绝望的眼泪,是周卫国失踪的谜团,像一张细密的网,正慢慢收紧。
她低头看着掌心的梧桐果,忽然想起孟兰说的那句话——周卫国攒够了钱,要带她去上海。那笔钱到底是怎么来的?和沈志强倒卖的废料有没有关系?而八月十西号那个晚上,仓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
雨又开始下了,这次带着深秋的凉意。林晚星把梧桐果塞进裤兜,快步跟上陆景尧的背影。她知道,孟兰的眼泪只是冰山一角,水面下的真相,还藏着更汹涌的暗流。而她和陆景尧,己经站在了这暗流的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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