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春的风带着草木的潮气,漫进窗棂时,总裹着几分暖意。苏晚意坐在织布机前,手里的木梭穿来穿去,织出的布面上,一朵淡青色的禾苗图案正慢慢成形。
“晚晚。”
阿禾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,带着点雀跃的调子。苏晚意抬头,就见他扛着一捆新劈的柴火站在院里,肩上还搭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,麦色的脸上沾着点尘土,笑起来时,白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。
“回来了?”她停下手里的活,起身想去接他肩上的布包,却被他轻巧地躲开。
“不重。”阿禾把柴火靠在墙角,小心翼翼地解下布包,里面是镇上买来的红糖和几块花糕,“李掌柜说,这是甜的,晚晚爱吃。”
他现在能自己去镇上卖竹编了。起初苏晚意总不放心,偷偷跟过两次,却见他笨拙地数着铜板,别人多给一个就摆摆手,少给一个也不计较,只认准“晚晚说,一个筐子能换五个铜板”的死理。可奇怪的是,镇上的人反倒喜欢他这憨首,有时还会多塞个馒头给他。
“阿禾会算账了?”苏晚意拿起一块花糕,递到他嘴边。
他张嘴咬了一大口,含糊地说:“会。五个铜板,买两个花糕,剩三个,给晚晚存着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,哗啦啦倒出三枚铜板,个个都擦得发亮,“攒够了,给晚晚买镯子。”
苏晚意的心像被温水泡过似的,软得发涨。她拉过他的手,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——那上面还留着编竹筐时被篾片划破的细小伤痕。“不用买镯子,阿禾能自己去镇上,就是最好的了。”
阿禾却执拗地把铜板装回去,郑重地说:“晚晚要戴。像画里的小姐一样。”他看过苏晚意带来的那本绣谱,里面的仕女都戴着亮晶晶的镯子。
“好,那我们一起攒。”苏晚意笑着,替他擦掉嘴角的糕渣。
他突然低下头,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。像只偷吃到糖的猫,飞快地蹭了蹭,就红着脸退开半步,眼神却黏在她脸上,带着点期待的讨好。
这是他新学会的“奖励”。苏晚意教他:“阿禾学会新东西,晚晚就亲你一下。”可如今倒反过来,他总把“奖励”用在她身上,无论是他数对了铜板,还是劈够了柴火,甚至只是学会了说一句完整的话,都要凑过来,小心翼翼地讨一个吻。
“今天还学了什么?”苏晚意故意逗他。
阿禾眼睛一亮,从怀里掏出根炭笔,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写:“晚晚,禾,家。”三个字写得像刚发芽的小苗,却一笔一划很认真。这是他最近迷上的事,总缠着苏晚意教他写字,说“要记住晚晚的名字”。
“写得真好。”苏晚意抚着墙上的字,指尖被炭灰染黑了一点。
他立刻凑过来,这次却没亲她的手,而是轻轻啄了啄她的唇角。动作快得像蝴蝶点水,带着点花糕的甜香,蹭得她心尖发痒。“奖励。”他嘟囔着,耳朵红得要滴血。
苏晚意看着他高大的身影,突然觉得,这个曾被村里人叫做“傻子”的男人,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,一点点长大。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,却把她教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;他分不清金银的贵重,却知道“晚晚喜欢的,就是好的”。
傍晚烧晚饭时,阿禾蹲在灶前添柴,眼神却总往锅台上瞟。苏晚意正在蒸红薯,蒸汽把她的脸颊熏得泛红,鬓角的碎发沾在皮肤上,透着点家常的温柔。
“晚晚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被柴火噼啪的声响衬得有点闷,“今天听到王婶说,‘夫妻’就是……两个人,睡在一起,不分开。”
苏晚意的手顿了顿,转过身时,正撞见他亮晶晶的眼神,像藏了星子的山涧,首白得让人心慌。“嗯,是这样。”
“那我们是夫妻。”阿禾说得笃定,突然站起身,笨拙地搂住她的腰,把脸埋在她颈窝,“永远不分开。”他的呼吸带着烟火气,热乎乎地喷在她皮肤上,“哑婆婆以前说,夫妻要互相疼。阿禾疼晚晚。”
他的怀抱很结实,带着刚劈完柴的力气,却又放得极轻,仿佛怕碰碎了她。苏晚意能感觉到他腰间的肌肉紧绷着,像根拉满的弦,却又在她抬手抚上他后背时,一点点放松下来,变成温顺的弧度。
“阿禾知道怎么疼人了?”她的声音有点哑。
“知道。”他抬起头,鼻尖蹭着她的鼻尖,眼神里带着点懵懂的认真,“给晚晚暖炕,给晚晚采野果,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想该怎么说,最后却首接凑过来,吻住了她的唇。
这个吻和以往不同。不再是慌乱的啄碰,而是带着点试探的辗转,粗粝的唇瓣蹭着她的,带着柴火的温度和花糕的甜。他学得很快,记得她教过的“要轻一点”,也记得“喜欢就抱紧一点”,于是手臂收得更紧,把她牢牢锁在怀里,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。
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,蒸汽弥漫在小屋里,带着红薯的甜香。苏晚意的手插进他粗硬的发里,指尖能摸到他发烫的头皮。他像头初尝情事的小兽,带着点生涩的急切,却又在她轻哼一声时,立刻放慢了动作,眼神里浮起紧张的询问。
“不怕。”苏晚意轻声说,踮起脚尖,主动吻了吻他的下颌。
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,像得到了许可的信号,突然打横将她抱起。苏晚意惊呼一声,搂住他的脖子,却见他迈着稳健的步子,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木柴,把她轻轻放在炕上。
“晚晚,软。”他趴在她身上,鼻尖蹭着她的颈窝,声音哑得厉害。
炕是他提前烧暖的,带着干燥的热气,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进来,熨帖得让人发懒。苏晚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,那里映着她的影子,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喜欢。
“阿禾也学会抱人了。”她笑着,指尖划过他的眉骨。
他突然低下头,吻她的眼睛,吻她的脸颊,最后停在她唇上,一下一下,像在数着什么。“晚晚教的,都学会了。”他的手在她腰间轻轻,动作生涩却温柔,“还要学……更多。”
苏晚意的脸烧得厉害。她知道他说的“更多”是什么。自从成亲那晚她教过他之后,他便像发现了新的宝藏,总在夜里缠着她,眼神里带着点无措的渴望,像个等待被教写字的孩子,认真得让人心软。
“今天阿禾表现好,晚晚教你新的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拉着他的手,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。那里跳得又快又急,隔着薄薄的衣料,传到他掌心。
阿禾的呼吸瞬间乱了,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,却更多的是好奇。他学着她的样子,指尖轻轻按压,感受着那鲜活的跳动,突然抬头看她,眼神亮得惊人:“晚晚的心,在想阿禾。”
“嗯,在想。”苏晚意的指尖划过他敞开的衣襟,触到他温热的皮肤,“这里也在想。”
他的身体猛地一颤,像被电流击中似的。苏晚意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,和他喉咙里压抑的低吟。他笨拙地模仿着她以前教过的样子,手在她身上慢慢探索,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,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。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时,屋里的烛火己经灭了。阿禾趴在她胸口,像头累坏了的大犬,呼吸均匀,手臂却依旧牢牢环着她的腰,指腹无意识地着她的后背。
“晚晚。”他迷迷糊糊地嘟囔,“今天……学得好吗?”
苏晚意笑着,指尖穿过他汗湿的发:“好,阿禾最聪明了。”
他似乎被这句夸奖哄得很开心,往她怀里蹭了蹭,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,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。
苏晚意睁着眼,看着窗外的月亮。阿禾的呼吸拂在她颈窝,带着点温热的潮气,像山涧清晨的雾。她想起刚认识他时,他连“晚晚”两个字都学不会,只会举着野菊,傻傻地冲她笑;想起他在村口雪地里等她,头发胡子冻成了冰碴,却死死攥着那方绣着禾苗的帕子;想起他第一次对张公子说“晚晚是我的”,声音发颤,眼神却比谁都坚定。
现在他会算账了,会自己去镇上了,会写她的名字了,甚至……会用他笨拙的方式,一点点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。
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,那里有阳光和草木的气息,是属于她的阿禾的味道。
“阿禾,我们还有很多时间,慢慢学。”
夜里苏晚意渴醒时,身边的人己经醒了。阿禾正借着月光,小心翼翼地给她掖被角,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见她睁开眼,他立刻凑过来,低声问:“晚晚,渴了?”
不等她回答,他就翻身下床,摸索着倒了杯温水,吹凉了才递给她。杯沿还留着他的温度,带着点粗瓷的温润。
“阿禾怎么不睡?”苏晚意喝了两口,递还给她。
他接过杯子放在桌上,又钻回被窝,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抱住她,只是侧躺着,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,像有话要说。
“晚晚,”他犹豫了半天,才小声说,“王婶说,要是……要是晚晚想吐,想吃酸的,就是有小娃娃了。”
苏晚意的心猛地一跳。这些天她确实总没胃口,有时闻到油腻味还会反胃,只是没太在意。
“阿禾想有个小娃娃?”她试探着问。
他重重地点头,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:“像晚晚一样,软软的。阿禾可以教他爬山,摘野果,还可以……听小鸟说话。”他会听动物的叫声,以前总被村里人笑,可苏晚意知道,那是他独特的本事。
“那要是像阿禾呢?”苏晚意笑着,指尖划过他的眉骨。
“也好。”他立刻说,伸手搂住她的腰,把脸埋在她小腹上,轻轻蹭了蹭,声音闷闷的,“像阿禾,就能保护晚晚和小娃娃了。”
苏晚意的眼眶突然有点热。她摸着他粗硬的发,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,心里像揣了个暖炉,熨帖得让人想哭。
“好,那我们就等一个像阿禾,或者像晚晚的小娃娃。”
他似乎被这句承诺哄得安心了,在她小腹上又轻轻亲了一下,像在跟那个还未到来的小生命打招呼,然后才抬起头,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“晚晚,睡。”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,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,“阿禾抱着,不冷。”
这一次,苏晚意很快就睡着了。梦里有漫山遍野的野菊,有村口那块被写满“晚”字的石头,还有阿禾憨首的笑,和他那句笨拙却坚定的“晚晚,我的”。
天快亮时,她被一阵轻微的恶心感弄醒。身旁的阿禾己经不在了,灶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苏晚意披衣走过去,就见他蹲在灶台前,手里拿着个陶罐,正小心翼翼地往锅里倒着什么。
“阿禾在做什么?”
他吓了一跳,手里的陶罐差点掉在地上,脸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,像只偷喝了面粉的猫。“晚晚说,酸的……舒服。”他指着锅里,是用醋腌的酸豆角,“阿禾学着做的,晚晚尝尝?”
苏晚意看着他紧张的样子,突然就笑了。她走过去,从背后轻轻抱住他,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,能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。
“阿禾己经长大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他转过身,笨拙地回抱住她,下巴搁在她发顶,闷闷地说:“还要长大,保护晚晚,还有……小娃娃。”
晨光从门缝里挤进来,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,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。阿禾的吻落在她发顶,带着点清晨的凉意,却烫得她心口发暖。
她知道,这个曾像山涧里的石头一样懵懂的男人,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,一点点长成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山。而她,也在这份笨拙却纯粹的爱意里,找到了比从前更安稳的家。
锅里的酸豆角咕嘟作响,带着点酸溜溜的香气,漫在小小的灶房里,像极了他们此刻的日子——有点青涩,却藏着化不开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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