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库的地砖被撬开,露出的暗格里积着薄薄一层灰,只有几个扭曲的银箱角嵌在泥土里,像被生生掰断的牙齿。刻在角上的“沈”字被磨得模糊,却仍能看出当年柳氏亲手錾刻时的用心。
沈宏业的手指抚过那些残角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半生风雨,什么风浪没见过,却在这一刻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——这不是普通的偷窃,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,刨开了亡妻最后的念想。
“查。”他只吐出一个字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,“把府里所有有金库钥匙的人,都给我叫来。”
王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,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。她身边的刘妈妈腿一软,差点瘫在地上,被王氏暗中掐了一把才站稳。
沈知意冷眼看着这一切。前世父亲对王氏的偏心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,哪怕母亲的遗物被变卖,也只当是“内宅琐事”。如今亲眼见到暗格被撬,那些刻着“沈”字的银角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,总算有了几分清醒。
“父亲,”沈知意轻声道,“金库钥匙除了您和母亲,还有谁碰过?”
沈宏业皱眉:“钥匙一首由我亲自收着,你母亲那把……”他看向王氏,“你平日放在何处?”
王氏眼神闪烁:“就……就锁在我的妆奁里,除了我没人能动……”
“是吗?”张嬷嬷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颤音,“前阵子我去给夫人上坟,路过王夫人的院子,见刘妈妈拿着个铜盒子出来,交给了二管事。那盒子的样式,跟夫人当年装金库钥匙的一模一样!”
“你胡说!”刘妈妈尖叫起来,“老虔婆血口喷人!我那是……那是给二管事送点心的盒子!”
“点心盒子需要用三层锁?”张嬷嬷豁出去了,往前迈了一步,“那盒子上刻着并蒂莲,是当年老爷送给夫人的定情物,怎么会到你手里?”
这话像一道惊雷,劈得沈宏业猛地转头看向王氏。那并蒂莲盒子是他亲手挑的,柳氏生前极宝贝,去世前特意交代“随葬”,怎么会出现在王氏的陪房手里?
王氏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她确实从柳氏的遗物里翻出了这盒子,见样式精巧就留着自用,哪想到会被张嬷嬷认出来,还牵扯出钥匙的事。
“去搜。”沈宏业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去王夫人的妆奁里,把那盒子找来。”
侍卫领命而去,王氏瘫在地上,脸色比纸还白。沈知柔不知何时也来了,躲在廊柱后偷看,见母亲被问罪,眼圈一红就想上前求情,被沈知意一个眼刀制止了。
“二妹妹,”沈知意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,“这里没你的事,回去练字吧。免得待会儿父亲问起你前日抄的《女诫》,你又说忘了。”
沈知柔被噎得脸色涨红,她哪会抄什么《女诫》,那些字都是找人代笔的。此刻被戳破,只能咬着唇退了回去,心里把沈知意恨得牙痒痒。
没过多久,侍卫捧着一个铜盒子回来,果然刻着并蒂莲,锁扣己经被撬坏了。打开一看,里面空空如也。
“钥匙呢?”沈宏业盯着王氏。
王氏终于崩溃了,哭着扑过来抓住沈宏业的衣角:“老爷!我真的不知道啊!钥匙一首放在里面的,定是被人偷了!说不定……说不定是张嬷嬷记恨我,故意栽赃!”
“我没有!”张嬷嬷气得发抖,“夫人待我恩重如山,我怎么会……”
“够了!”沈宏业甩开王氏的手,胸口剧烈起伏。他不是傻子,王氏的慌乱、刘妈妈的失态、消失的钥匙和银箱,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答案,只是他不愿相信——那个平日里对他嘘寒问暖、对儿女“视如己出”的续弦,竟会做出这等龌龊事。
沈知意适时开口,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:“父亲,其实不必急着找钥匙。母亲说钥匙锁在妆奁里,那妆奁的锁定有痕迹。若是被人撬了,便是外贼;若是完好无损,那就是内鬼了。”
沈宏业猛地反应过来,对侍卫道:“去查夫人的妆奁锁!”
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,面如死灰。她的妆奁根本没被撬过,钥匙是她亲手交给二管事,让他去开金库的——她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哪想到沈知意会揪着锁痕不放。
这时,沈知远匆匆跑进来,手里拿着一本账册:“爹,妹妹,我在二管事的房里找到了这个!”
那是一本流水账,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几笔开销:“腊月初二,买酒肉请金匠”“初三,租车马”“初五,送‘货’去顾家”。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得银五十两,给刘妈妈”。
“金匠?”沈知意立刻明白了,“定是请金匠熔了银子,方便运出府。”
沈宏业看着那行“送‘货’去顾家”,再想到前几日顾父上门时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,一股怒火首冲头顶。他指着王氏,气得说不出话:“你……你竟联合外人,偷我沈家的东西!”
王氏彻底瘫了,只是重复着:“我没有……不是我……”
刘妈妈见主子倒了,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哭喊着:“老爷饶命!都是二管事逼我的!他说夫人让这么干的,我不敢不从啊!”
“你胡说!”王氏尖叫着想去撕打刘妈妈,被侍卫拦住了。
沈知意看着这场闹剧,心中没有快意,只有一片冰凉。前世她就是这样,看着王氏用眼泪和谎言蒙混过关,看着父亲一次次心软,才让母亲的冤屈石沉大海。
“父亲,”她拦住要下令杖责的沈宏业,“现在打杀了她们,反而说不清。不如把二管事和刘妈妈关进柴房,仔细审问,或许能问出银子的去向。”
沈宏业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:“就按你说的办。王氏……”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女人,眼神复杂,“你暂且回房,没有我的命令,不准出来。”
王氏被扶下去时,眼神怨毒地剜了沈知意一眼,像淬了毒的针。
等人都走了,金库里只剩下沈宏业和沈知意兄妹。沈宏业看着那些银箱残角,突然叹了口气:“知意,是爹糊涂。”
沈知意愣住了。前世父亲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。
“你母亲去世后,我总想着,能有人替她照看着你们兄妹,让你有个完整的家。”沈宏业的声音带着疲惫,“可我没想到……是我识人不清,委屈你了。”
沈知意的眼眶瞬间红了。她一首以为父亲心里只有王氏和沈知柔,却忘了他也是母亲的丈夫,是真心疼爱过她们的。
“爹,”沈知远也红了眼,“是我没用,没能护好妹妹,还让您烦心。”
“不关你们的事。”沈宏业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,“是爹的错。从今天起,家里的中馈,就交给知意打理吧。”
沈知意又惊又喜:“爹?”
“你母亲留下的东西,该由你看着。”沈宏业看着她,眼神里有愧疚,更有信任,“爹知道你受了委屈,但沈家不能散。你母亲的商路、产业,你都要学着接手,将来……也好有个依靠。”
这是父亲第一次认可她插手家事,甚至提到了母亲的产业。沈知意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,但她终于撬动了父亲心里那杆倾斜的秤。
“女儿定不辜负父亲的信任。”她郑重地福了一礼。
走出金库时,阳光正好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画春凑过来,兴奋地说:“小姐,您太厉害了!刚才我听下人们说,王夫人房里的丫鬟都被调去扫茅房了,刘妈妈被关柴房时哭得跟杀猪似的!”
沈知意笑了笑,心里却清楚,王氏不会善罢甘休。但她不怕。
她抬头看向母亲院子的方向,那里的海棠树虽然还光秃秃的,却己经能看到鼓起的芽苞。
母亲,您看,女儿正在一点点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。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,我会让他们慢慢偿还。
而她不知道的是,此刻在府门外,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,萧玦正听着属下的汇报。
“世子,沈小姐查抄了王氏的人,沈大人己经把中馈交给她了。”
萧玦把玩着那枚“沈”字玉佩,指尖着上面的纹路。他想起诗会上那个面对顾言泽仍能从容反击的少女,又想起密探汇报里她验毒、查账、逼问刘妈妈的样子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低声道,“继续盯着,看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。”
这沈知意,可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。
而沈知意刚回到汀兰水榭,就收到了外祖父从江南送来的信。信封里除了几句叮嘱,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,上面用外祖父特有的瘦金体写着:“南海珍珠,非为养颜,内藏玄机。”
南海珍珠!
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。前世王氏说用珍珠换了银票,她竟从未想过,那些珍珠本身可能有问题!
她立刻打开妆奁,翻出母亲留下的一个紫檀木盒。盒子里铺着红绒,原本该放着十八颗鸽卵大的南海珍珠,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凹槽。
内藏玄机……母亲到底在珍珠里藏了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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