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檀木盒里的红绒衬得凹槽愈发空荡，沈知意指尖拂过那些浅痕，仿佛还能摸到珍珠圆润的弧度。母亲生前最宝贝这盒珍珠，说是外祖父从南海商船上特意为她寻来的，从不肯借给旁人赏玩，更别说拿去换银票——王氏定是在撒谎。
“小姐，这珍珠会不会早就被王夫人换了？”画春急道，“毕竟盒子是空的……”
“换是肯定被换了，但未必是换了银票。”沈知意将木盒盖好，眼神锐利，“外祖父说‘内藏玄机’，说明珍珠本身有问题。王氏未必知道其中关窍，说不定只是贪慕珍珠的价值，换成了普通东珠或银钱。”
她想起前世沈知柔曾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出席宴会，说是“母亲赏的”，当时她只当是王氏分赃不均，现在想来，那串珍珠的光泽远不如南海珍珠温润，极有可能就是替代品。
“画春，去打听一下，二妹妹房里是不是有一串新得的珍珠项链。”
画春应声而去，沈知意则拿起外祖父的信反复翻看。信纸是江南特有的竹浆纸，边角带着淡淡的檀香，除了那句“南海珍珠，非为养颜，内藏玄机”，再无其他线索。外祖父向来谨慎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，定是察觉到了什么。
正思忖间，沈宏业派人来请她去书房。
沈知意走进书房时，沈宏业正对着一堆账册发愁，见她进来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：“坐。”
桌上除了沈家的总账，还放着几张当铺的当票，上面赫然是母亲的几件首饰——金累丝嵌宝簪、翡翠手镯、赤金镶红玛瑙的项圈，都是当年柳氏的陪嫁。
“这些是从刘妈妈房里搜出来的。”沈宏业的声音沉哑，“她说是王氏让她当的，钱都给了顾家。”
沈知意拿起当票，最上面一张的日期是上个月十五，正是顾言泽去珍宝阁买银簪送给沈知柔的日子。时间对得上，这就坐实了王氏与顾家的勾结。
“父亲打算如何处置？”沈知意问道。
沈宏业揉了揉眉心：“王氏毕竟是你继母，又是吏部王侍郎的妹妹，闹大了对沈家名声不好。我想……让她把贪墨的东西还回来，闭门思过，这事就先压下去。”
又是息事宁人。沈知意心中微沉，却也明白父亲的顾虑——沈家虽有爵位，却不如王氏娘家在朝堂根基深，硬碰硬讨不到好。
“父亲，”她没有首接反对，而是翻开总账，指着其中一页，“您看这里，去年冬天给山西票号拨的二十万两，账目上写着‘周转’，但叔父只收到十万两，剩下的十万两去向不明。”
沈宏业一愣：“有这事？我怎么不知道？”
“因为这账是王夫人让人做的假账。”沈知意拿出从李管事那里要来的流水账，“二管事的记录里写着，‘十一月，送银十万两至王侍郎府’。父亲觉得，这十万两，还能要回来吗？”
沈宏业的脸色瞬间变了。挪用公款送给娘家，这可比贪墨几件首饰严重多了！若是被言官知道，弹劾他治家不严事小，怕是还要被扣上“结党营私”的帽子。
“这个毒妇！”沈宏业猛地拍了下桌子，账册都震得掉了下来，“我还念着几分情分，她竟算计到我头上来了！”
“父亲，”沈知意趁热打铁，“王氏背后有王侍郎撑腰，又与顾家、甚至太子党勾连，绝不是闭门思过就能解决的。您若一味退让，只会让她觉得您软弱可欺，将来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。”
沈宏业沉默了。他不是没想过这些，只是总抱着“家丑不可外扬”的念头。此刻被女儿点破，才惊觉自己的退让有多危险。
“那你说，该怎么办？”他看向沈知意，眼神里多了几分依赖。
“以退为进。”沈知意道，“明面上，您只罚她禁足，收回中馈，让她觉得您还念旧情。暗地里，我们查清楚她贪墨的数目、与顾家的交易，还有那十万两银子的去向。等证据确凿，要么让王侍郎亲自来领人，要么……就把证据交给御史，让朝廷来评理。”
这是最稳妥的办法——既给了王家面子，又掌握了主动权。沈宏业眼中露出赞许：“好，就按你说的办。查账的事，你多费心，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调。”
得到父亲的支持，沈知意心里有了底。刚走出书房，就见画春匆匆跑来，神色古怪：“小姐，二妹妹房里确实有一串珍珠项链，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？”
“不过她昨儿个就送给顾公子了，说是……定情信物。”
沈知意挑眉。沈知柔倒是急着献殷勤，把这关键证物送了出去。也好，放在顾家，反倒比在沈府安全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道，“你再去一趟锦绣阁，给我订做一套新的账本，要用双层纸的那种。”
双层纸账本是外祖父教她的法子，外层记明账，内层用特殊墨水记暗账，能防人篡改。她要重新梳理沈家的产业，绝不能再给王氏留下可乘之机。
回到汀兰水榭，沈知意刚坐下，张嬷嬷就来了，手里捧着一个布包，神神秘秘地说：“小姐，这是老奴在夫人梳妆台的夹层里找到的，您看看是不是有用。”
布包里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，封面上写着“商户名录”西个字，里面记着江南十几个商户的名字、住址，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，像是暗号。最末一页画着一个简单的地图，标注着“漕运码头三号栈”。
沈知意心头一震。母亲生前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，怎么会有这种名录？难道母亲的死，真的和这些商户、和漕运有关？
她想起外祖父信里的“内藏玄机”，又看了看名录上的暗号，忽然福至心灵——南海珍珠那么大，会不会里面是空的，藏着解密这些暗号的钥匙？
“嬷嬷，您知道母亲有没有给珍珠打眼穿线？”
张嬷嬷想了想：“没有。夫人说珍珠天然成形，打眼伤了灵气，一首就那么放着。”
果然！没有打眼，说明珍珠是完整的，更有可能内藏东西。
沈知意将名录收好，对张嬷嬷道：“嬷嬷，这事您千万别跟旁人说。您放心，等我查清真相，定会还夫人一个清白。”
张嬷嬷含泪点头：“老奴信小姐。”
张嬷嬷走后，沈知意铺开宣纸，将名录上的暗号一一抄录下来。这些符号有的像船锚，有的像数字，还有的像是简化的汉字，她试着对照漕运码头的布局解读，却毫无头绪。
看来，必须拿到那串被沈知柔送出去的珍珠才行。
正想着，画春拿着一张帖子进来：“小姐，靖安侯府派人送帖子来，说三日后在府里举办赏梅诗会，请您和二妹妹同去。”
靖安侯府？萧玦？
沈知意拿起帖子，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，是老侯爷的手笔。她想起那个在仓库与她短暂对峙的世子，想起他深邃难测的眼神，指尖微微一顿。
这场诗会，怕是不只是赏梅那么简单。顾家是太子党，靖安侯府则是中立派，萧玦又在查军粮案，这场诗会，说不定会是各方势力试探的战场。
而她，既然己经卷入其中，就没有退缩的道理。
“告诉来人道，我和二妹妹定会准时赴约。”沈知意放下帖子，眼中闪过一丝锋芒。
正好，她也想看看，那串南海珍珠，是不是在顾言泽手里。更想看看，那位靖安侯世子，到底是敌是友。
三日后的赏梅诗会，或许会比她想象的更热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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