赏梅诗会设在靖安侯府的别院,青砖铺地,红梅映雪,一派风雅景致。沈知意到的时候,宾客己到了大半,三三两两地聚在暖阁或梅树下,笑语晏晏。
她穿着一身月白绣寒梅的褙子,未施粉黛,却因眉眼清亮,反倒在一众浓妆艳抹的贵女中显得格外醒目。刚走进暖阁,就听见一阵娇柔的笑声——沈知柔正围着顾言泽,手里拿着一支红梅,言笑晏晏。
“言泽哥哥,你看这梅花好不好看?我特意为你折的。”沈知柔的声音甜得发腻,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沈知意,带着几分炫耀。
顾言泽接过梅花,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,眉头微蹙。他还是第一次见沈知意穿这般素净的衣裳,没有束腰的身段带着少女的丰润,反倒比往日那副刻意讨好的模样顺眼些。但想起父亲的叮嘱,他语气又冷了下来:“知意,你怎么才来?让大家等你一个人。”
沈知意像没听见他的指责,目光掠过他腰间——那里挂着一个锦囊,绣着并蒂莲,正是沈知柔的手艺。而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珍珠串,虽被遮掩,那温润的光泽却与母亲的南海珍珠极为相似。
果然在他身上。
“路上遇到点事,来晚了,还望各位海涵。”沈知意对着周围的宾客颔首致歉,语气从容,半句不提顾言泽的不满。
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,倒让顾言泽准备好的训斥堵在了喉咙里。
就在这时,有丫鬟高声通报:“老夫人到——世子到——”
众人连忙起身相迎。靖安侯老夫人穿着绛色锦袍,精神矍铄,被丫鬟扶着走在前面。她身后跟着的,正是萧玦。
他今日穿了件玄色暗纹锦袍,身姿挺拔,墨发用玉冠束起,侧脸线条冷硬,眼神深邃如寒潭,扫过众人时没有半分温度,却在落在沈知意身上时,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沈知意心头一跳,不动声色地垂下眼。不知为何,每次对上他的目光,她都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一样,所有伪装都无所遁形。
“都坐吧。”老夫人笑了笑,声音温和,“今日就是请大家来赏梅作诗,不必多礼。”
宴席开在暖阁,中间烧着旺炭,暖意融融。老夫人坐在主位,萧玦坐在她下首,恰好与沈知意隔着两张桌子。
酒过三巡,老夫人提议作诗赏梅,众人纷纷响应。沈知柔第一个站起来,手里拿着一张诗笺,娇声道:“孙女儿献丑了,作了一首《咏梅》,还请老夫人和世子爷指点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,念了起来:“寒梅映雪艳,暗香浮动远。若得东风顾,花开满庭院。”
诗句还算工整,却少了几分风骨。顾言泽立刻拍手叫好:“知柔好才情!尤其是最后一句,意境深远。”
其他宾客也跟着附和,沈知柔笑得越发得意,偷偷看了沈知意一眼,眼神里满是挑衅。
沈知意端着茶盏,指尖轻轻着杯沿。这首诗,分明是她前几日在书房写的草稿,被沈知柔偷去了。前世她就是这样,屡屡盗用她的诗稿讨好顾言泽,而她为了维持姐妹和睦,竟一次次忍了下来。
“这首诗……”老夫人捻着佛珠,忽然开口,“哀家怎么听着,有点江南的味道?”
沈知柔一愣:“老夫人说笑了,孙女儿从未去过江南。”
“哦?”老夫人笑了笑,“那‘东风顾’的‘顾’字,为何读成‘gù’(吴语发音)?咱们京城人,可不这么念。”
众人这才反应过来,沈知柔念“顾”字时,尾音带着点软糯的调子,确实像江南口音。而这种细微的韵脚差异,只有常年在江南生活过的人才听得出来。
沈知柔的脸瞬间白了,支支吾吾道:“我……我是听别人这么念的……”
“哦?是谁教你的?”老夫人追问,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看向沈知意。
沈知意知道,该她开口了。她放下茶盏,缓缓起身:“老夫人,这首诗,是我前几日写的草稿,许是被妹妹看到了。”
“你胡说!”沈知柔急了,“明明是我自己写的!你嫉妒我得到夸奖,就想抢功劳!”
“是不是抢功劳,一看便知。”沈知意走到案前,拿起笔,“我那日写这首诗时,外祖父正好派人送了新茶来,我一时兴起,在诗后加了几句注脚,说这‘东风顾’的‘顾’字,取外祖父家乡的发音,因外祖父名中带‘顾’,借此寄思。妹妹若是自己写的,想必也知道这注脚吧?”
沈知柔哪里知道什么注脚,脸涨得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顾言泽见状,连忙打圆场:“不过是个发音,知意你何必如此较真?知柔年纪小,就算借鉴了你的句子,也是因为佩服你,你当姐姐的,该大度些。”
又是这套说辞。沈知意抬眼看向他,眼神冷得像冰:“顾公子这话我就不懂了。若是寻常玩闹也就罢了,可作诗最忌盗用,这关乎品行。今日是在侯府,若是日后在宫宴上,妹妹也这般‘借鉴’了别人的诗,被陛下知道了,怕是会连累顾家吧?”
她顿了顿,语气更冷:“何况,顾公子若觉得‘借鉴’无妨,那我明日便将顾大人去年那篇弹劾盐官的奏折‘借鉴’一番,改个名字呈给皇上,不知顾公子觉得如何?”
这话一出,满座皆惊。弹劾奏折是何等重要的东西,哪能说借鉴就借鉴?这分明是在讽刺顾家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。
顾言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,指着沈知意:“你……你简首不可理喻!”
“我只是就事论事。”沈知意淡淡道,“不像某些人,只会用‘年纪小’当借口,行苟且之事。”
老夫人看着这场闹剧,脸上笑意未减,眼神却深了几分。她看向萧玦:“玦儿,你觉得呢?”
萧玦一首沉默地看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听到老夫人问话,他抬眼看向沈知意,目光在她紧握笔杆却稳如磐石的手上停留了一瞬,缓缓道:“沈小姐说得有理。品行端正,方能立世。”
短短一句话,却像一记重锤,彻底定了调。
沈知柔再也撑不住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,捂着脸跑了出去。顾言泽又气又窘,瞪了沈知意一眼,也追了出去。
暖阁里一时有些尴尬,老夫人却笑着打圆场:“小孩子闹别扭,让大家见笑了。来,咱们继续赏梅。”
宴席继续,气氛却有些微妙。不少人看沈知意的眼神都变了——不再是以前那种“沈府嫡女空有其名”的轻视,多了几分忌惮。
沈知意回到座位上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指尖却有些发凉。她知道,今日这番话,彻底撕破了与顾言泽、沈知柔的脸皮,但她不后悔。
这时,一个小丫鬟走到她身边,低声道:“沈小姐,我家世子请您去外面梅树下一叙。”
沈知意一愣,看向萧玦的方向。他正望着窗外的红梅,侧脸在炭火映照下,竟少了几分冷硬,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。
他找她做什么?
沈知意犹豫了一下,还是起身跟着丫鬟走了出去。
梅树下,寒风吹起落雪,带着淡淡的梅香。萧玦背对着她,手里拿着一枝红梅,见她来了,才缓缓转过身。
“沈小姐今日,倒是让我刮目相看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点雪后的清冽。
“世子谬赞了。”沈知意保持着距离,“不知世子找我,有何事?”
萧玦看着她,忽然问:“你外祖父,是江南沈敬之?”
沈知意心头一震,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沈敬之是江南有名的富商,却极少涉足京城,萧玦怎么会知道?
“我祖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,说他是个奇才。”萧玦道,“看来,沈小姐是继承了他的本事。”
这话意有所指,沈知意不敢接话,只静静看着他。
萧玦忽然将手里的红梅递给她:“这梅花开得好,送你。”
沈知意愣住了,没敢接。
他却不管,首接将花枝塞进她手里,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掌心,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。
寒风卷起她的发丝,落在脸颊上,带着刺骨的凉意。沈知意握紧手中的红梅,花瓣上的冷露沾湿了指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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