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 靶心上的字
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，松柏道馆的仓库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。芽芽踩着小板凳，在最顶层的货架上翻找东西，忽然脚下一滑，整个人扑向旁边的旧靶架，哗啦啦带倒了一排蒙着布的靶子。
“小心！”喻初原伸手扶住她时，一块方形的皮革靶掉在地上，蒙布滑落，露出里面深棕色的靶心，上面用红漆写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韧”字，漆皮己经开裂，像道浅浅的伤疤。
芽芽捡起靶子，指尖拂过那个字：“妈妈，这是谁写的？”
百草正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护具，闻言抬头，目光落在靶心上时，动作忽然僵住。窗外的雨丝斜斜飘进来，落在她的发梢，让那缕碎发微微颤动，像极了多年前某个雨天，她攥着这块靶子站在若白面前的模样。
“是你若白师伯写的。”她走过来，接过靶子轻轻，“那年我总在实战中退缩，他就找了块旧靶皮，亲手漆了这个字，说什么时候能对着它踢满一千次，就不再怕了。”
芽芽把靶子抱在怀里，忽然跑到道场中央，摆出侧踢的姿势。雨水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像鼓点，她深吸一口气，脚面绷首，“啪”地踢在靶心的“韧”字上，皮革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一千次是不是很多？”她踢得脸颊发红，却不肯停下。
“你妈妈当年踢到三百次时，脚腕肿得像馒头。”喻初原端来温水，看着她额角的汗珠，“若白师兄背着她去医院，路上还说‘剩下的七百次，我替你踢’。”
芽芽的眼睛瞪得圆圆的：“他替妈妈踢了吗？”
“踢了。”方廷皓不知何时撑着伞站在门口，手里拎着个油纸包，“每天凌晨来道馆，对着这靶子踢到天亮，踢完还要擦干净，怕你妈妈发现。”他抖了抖伞上的水珠，把油纸包放在桌上，“刚出炉的桂花糕，堵堵你们的嘴。”
靶心的红漆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。百草忽然想起那个清晨，她提前来道馆训练，看见若白正对着靶子踢侧踢，黑色道服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，每一次抬腿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踉跄——他前一天刚在实战中扭伤了膝盖。
“后来呢？”芽芽咬着桂花糕，含糊不清地问。
“后来你妈妈发现了，抱着靶子哭了半宿。”方廷皓拿起块桂花糕，忽然笑了，“第二天她瘸着脚来道馆，非要把七百次踢完，说‘我的韧，要自己挣’。”
芽芽似懂非懂地点头，忽然把靶子举过头顶：“我也要踢满一千次！”
雨渐渐小了，阳光从云层里露出来，在地板上投下亮斑。芽芽穿着白色道服，对着靶子一遍遍踢侧踢，小小的身影在光影里晃动，靶心的“韧”字被踢得微微发烫，仿佛真的有股力量顺着脚面传到心里。
百草靠在喻初原肩上，看着女儿踢靶的背影，忽然轻声说：“他写这个字的时候，手其实在抖。”那时候若白的手因为旧伤总在阴雨天发麻，却硬是一笔一划把“韧”字写得稳稳的，“他说，练武道的人，心要比靶心还硬，还要烫。”
喻初原握住她的手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多年踢靶留下的印记，和靶心的“韧”字一样，都是时光刻下的勋章。
傍晚时分，芽芽踢到第七百二十六次，终于累得趴在靶子上喘气。靶心的红漆蹭在她的道服上，像朵小小的花。她忽然指着靶心背面说：“这里还有字！”
三人凑过去看，只见靶皮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：“百草的一千次，2017.3.12完成。”字迹清隽，是若白的笔锋，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。
“是他替妈妈记的。”芽芽的声音软软的，带着点鼻音。
暮色漫进道馆时，喻初原找来红漆和毛笔，让芽芽在“韧”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。小姑娘踮着脚，歪歪扭扭地写下“芽芽”两个字，笔尖的红漆滴在靶心，像颗小小的朱砂痣。
“等你踢满一千次，我们就在后面画颗星星。”百草替她擦掉鼻尖的漆点，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。
雨彻底停了，月亮爬上道馆的飞檐。芽芽抱着靶子躺在地毯上，听着父母和廷皓叔叔聊过去的事，靶心的“韧”字贴着她的脸颊，带着皮革和时光混合的温度。她忽然觉得，这个字不是写在靶上，是写进了心里，像颗小小的种子，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的松柏。
夜风穿过走廊，吹动道场的风铃。那块旧靶子靠在墙角，靶心的“韧”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，旁边的“芽芽”两个字鲜红欲滴，像是在说：有些坚持，从来都不需要催促，只需要一代代，把心放在靶心上，稳稳地，踢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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