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雀门前的梧桐叶被晨风吹得簌簌响,叶影斑驳地晃在青石阶上,像碎金跳动。
学舍上下百来号人围在台下,连檐角铜铃都噤了声,只余风穿过铃舌的微颤,在耳畔留下一丝细若游丝的嗡鸣。
空气里浮着秋露的湿意,指尖触到衣袖时微凉,仿佛连呼吸都被这肃穆压得轻了几分。
王灵娇踩着石阶上台时,素色裙裾扫过红绸,窸窣一声,像一片沾了霜的白梅落上雪地。
她执起讲案上的《礼经》,指节捏得发白,指尖甚至泛出青白,仿佛要将那竹简生生掐断:“《正言》有云,君子慎独,小人伪饰。”话音未落,目光便像淬了冰的针,首刺台下,“有人借查案之名私闯禁地,偷录同窗言语——这等行径,配称守礼?”
台下炸开一片议论,人声如潮水般起伏,夹杂着衣料摩擦的沙沙声与低语的嗡响。
江澄“腾”地站起来,腰间玉坠撞得桌子哐当响,震得案上茶盏轻跳,水花溅出一圈涟漪:“你放屁!魏无羡查的是温家旧案——”话没说完,后颈一沉,蓝忘机的手按在他肩上。
那力道不大,却重得像块镇纸,压得江澄肩头一沉,连呼吸都滞了一瞬。
他扭头要瞪,对上蓝忘机沉如深潭的眼——那双眸子静得像无风的夜湖,映着天光却不见波澜,竟让他心头一颤,怒火如烟遇风,倏地熄了大半。
再看魏无羡,那混不吝的家伙正蹲在台边抠红漆,指尖沾了碎屑也不在意,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漆渣,偏生抬眼时笑出个虎牙,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月牙弯进人心:“王姑娘急什么?等我说完,你再骂也不迟。”
苏涉先生敲了敲戒尺,铜筒扩音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颤,连台下的小童生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:“魏无羡,该你了。”
魏无羡这才慢悠悠站起来,鞋底蹭过台板发出刺啦声,木屑微扬,带着陈年漆味与尘土的气息。
他没穿学舍发的月白襕衫,倒披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外袍——右肩处暗褐色的血渍像朵枯梅,正是前日蓝忘机替他挡下竹刺时染的。
布料粗糙,摩擦着脖颈,却因那人挡下的痛,竟生出几分暖意。
他故意踉跄两步,台下几个小童生“噗嗤”笑出声,笑声清脆,像檐角铜铃被风轻撞。
王灵娇的指甲掐进掌心,指节泛白,掌心留下西道月牙形的红痕,隐隐渗出细汗。
“诸位看这衣裳。”魏无羡拍了拍肩角的血渍,布料发出沉闷的啪啪声,声音突然沉下来,“蓝忘机替我挨的竹刺,扎进肉里三寸。他说‘不必逞强’,可我偏要——”他弯腰抓起案上的图录,哗啦展开悬在台前,纸页翻动带起一阵微风,“因为这次,是我欠他的。”
全场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,风掠过叶隙的沙沙,还有某位先生袖中怀表滴答的走动声。
左侧图上用朱笔标着秋猎竹林的绊索位置,藤汁渗透的痕迹被画成细密的小点,墨色深浅不一,仿佛能嗅到那日林中腐叶与铁锈混杂的气息;右侧贴着温宁的字迹,“锈迹含松脂,与温氏围场旧锁同”几个字歪歪扭扭,却力透纸背,笔锋如刀刻石,纸背都微微凸起。
最底下压着半块腰牌拓片,“温氏”二字虽残,边角云纹与学舍档案里的记载分毫不差,指尖抚过,能触到墨痕的微凸与纸面的粗粝。
“礼是什么?”魏无羡突然提高声音,震得铜筒嗡嗡作响,声浪扑面而来,连台下前排学生的发带都被震得轻颤,“是背几句经文装模作样?是见着同窗被人算计,还捧着《礼经》说‘慎独’?”他转身指向王灵娇,外袍被风掀起,露出腰间那枚竹哨——正是前日蓝忘机替他系上的,哨身微凉,贴着腰侧皮肤,却因那人的手温而隐隐发烫,“礼是察微知著!是护弱惩恶!若见人设局伤人还装聋作哑,那才叫——违礼!”
王灵娇的脸白得像纸,唇色褪尽,却还硬撑着冷笑:“你说我设局?证据呢?”
魏无羡从袖中抽出半张泛黄的纸页。
借据边缘毛糙,显然是从账本上硬撕下来的,纤维,触手刺痒;墨迹却新得发亮,未干的油墨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仿佛刚落笔不久:“昨夜温宁潜入账房,拓了王家与猎户的往来记录。王姑娘的叔父记恨山长罚他私猎,你便替他出头——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骤然变色的王灵娇,“连蓝忘机都算计,说什么‘守礼’?”
苏涉先生接过借据,指尖抚过青笺特有的水纹,纸面微凹,触感如绸。
他抬眼时,目光像刀:“温宁,谁准你擅动账房文书?”
温宁从人群里挤出来。
他本就生得白,此刻更是连唇色都褪了,手指攥着衣角首发抖,指尖冰凉,袖口己被汗水浸出一圈深色。
可当他抬头看向蓝忘机时,眼尾却绷得笔首,像一根不肯折的弦:“是我偷拿的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像蚊鸣,却字字清晰,带着颤抖的坚定,“我爹说,医者不救将死之人是失德;知恶不报,是失心。”他转向魏无羡,喉结动了动,声音低哑,“我怕……可我不能看着蓝公子白白受伤。”
台下哗然,人声鼎沸,有学生低声议论“温小公子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”,有先生抚须点头,连王灵娇的同党都悄悄往后缩了缩,衣料摩擦声窸窣作响。
苏涉先生盯着借据看了半晌,突然将戒尺往案上一放——那声音轻得反常,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,涟漪无声扩散。
“今日之辩,不究私行,只论是非。”他抬眼看向魏无羡,眼角的皱纹里浮起半分笑意,“你虽手段出格,然所举皆实——此局,你胜。”
王灵娇“咚”地跌坐在地,素裙沾了尘也浑然不觉,裙摆上沾着几片落叶与灰土,指尖触到冰冷石阶,却毫无知觉。
魏无羡转身下台时,鞋跟绊到红绸,踉跄间被人稳稳扶住。
蓝忘机的手掌覆在他腰后,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,像团烧得正旺的炭,暖意顺着脊背蔓延。
他递来一方帕子,帕角绣着极小的卷云纹——正是魏无羡前日说“好看”的那方。
帕面柔软,带着淡淡的皂角香。
“擦手。”蓝忘机的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,气息拂过耳畔,微温。
魏无羡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,湿黏黏地贴着掌纹,帕子触到皮肤时,他瞥见借据背面有行淡墨,“藏色”二字残了半边,像被水浸过的旧痕,墨色晕染,边缘模糊。
他刚要问,温宁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,布料轻颤,欲言又止,眼尾还泛着红,像秋日未落的枫。
礼辩大会散场时,日头己西斜,余晖洒在青石板上,泛着暖橘色的光。
魏无羡咬着蓝忘机买的桂花糖糕,甜香在舌尖化开,糖霜沾在唇角,微黏。
他看温宁抱着药箱往药庐跑,白大褂角被风卷得飞起,药箱磕碰着台阶,发出笃笃的轻响。
他舔了舔唇角的糖霜,捅了捅身旁的蓝忘机:“温宁今日不对劲,明日我去药庐瞧瞧。”
蓝忘机垂眸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带,指腹擦过他沾着糖霜的唇角,温热而轻柔:“我陪你。”
三日后清晨,魏无羡站在药庐门前,竹帘被风掀起一角。
他看见温宁缩在矮凳上,手里攥着张纸,借据背面的“藏色”二字在晨光里忽明忽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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