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猎当日,云深学舍后山被晨雾裹得朦胧,松针上悬着细密水珠,风一过便簌簌滚落,打湿了青石板的缝隙。
雾气如纱,缠绕着枫林,染红的叶尖在微光中若隐若现,像一簇簇将熄未熄的火。
魏无羡蹲在青石板上系护腕,牛皮绳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,偏要拽着江澄的袖子晃:“阿澄你说,我这箭袋挂左边是不是比右边顺?蓝湛方才看我时,眉峰都没皱——定是觉得我今日模样不错!”他说话时,唇边呵出一缕白气,发梢沾着露水,映着晨光闪闪发亮。
江澄拍开他的手,耳尖泛红:“谁看你模样了?学舍说三人一组,我和温宁好好的,偏你非把蓝二公子拽进来。”话音未落,便见穿月白首裰的身影转过朱漆回廊,腰间玉牌在雾里泛着清光,玉坠轻碰石阶,发出细微的“叮”声,如冰珠落盘。
蓝忘机走到近前,目光在魏无羡歪掉的护腕上顿了顿,却只递过个小布包:“防蚊虫的,山雾重。”布包温热,像是贴身藏了许久。
魏无羡接过来,指尖触到粗麻布的纹理,闻到里面混着艾草和薄荷的香,清凉中带着一丝苦涩,像是山涧溪水拂过鼻尖。
他手指悄悄蹭了蹭布包边缘的针脚——是蓝忘机惯用的锁边手法,细密如初雪,一针一线都透着克制的温柔。
他刚要开口调笑,山巅传来号角声,铜质的震颤撕开雾幕,震得枫叶簌簌落,露水砸在肩头,凉得他一颤。
“各组听令!”蓝曦臣立在观景台,广袖被风掀起,如云卷云舒,“今日秋猎以‘夺旗竞速’为则,三人为伍,取东山顶赤旗者胜。途中或有障,当以礼、智、勇破之。”
王灵娇站在不远处,指尖掐着帕子,指节发白,帕上绣的梅花被汗水浸得发暗。
她看蓝忘机替魏无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,喉间发苦,像是吞了未熟的青梅。
昨夜塞给张猎户的银钱还焐在袖中,又摸了摸腰间小瓶——那藤汁是她今早天没亮时,偷偷去后园摘枇杷叶熬的,守园婆子的骂声还在耳边:“小祖宗!我那叶子是要晒了做枇杷膏的!”那声音粗哑,像枯枝刮过瓦片。
“预备——”蓝曦臣举起令旗,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魏无羡转头冲蓝忘机笑,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,睫毛上还挂着一滴露水,晃了晃,坠在他肩头。
他声音清亮:“蓝湛,我跑第一!”话音未落,令旗己落,他如离弦的箭窜了出去,草叶上的露珠被带得飞溅,打湿了蓝忘机的袍角,凉意顺着布料爬上皮肤。
蓝忘机望着那道青衫身影,耳尖微烫,风拂过颈侧,发丝扫着喉结,他提步跟上,脚步轻得像踩在雾里。
江澄在后面跺脚:“魏无羡你等等我!”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的闷响。
三人穿过荆棘区时,魏无羡凭借蹴鞠练出的敏捷,在灌木间左闪右避,衣摆都没勾到一根刺。
脚踩在湿泥上,软而黏,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印子,又被风卷起的落叶掩去。
蓝忘机紧跟其后,目光始终黏在他后颈——那里有块淡粉色的小痣,是前几日替他擦药时发现的。
此刻那处皮肤被风吹得微凉,发丝轻颤,像蝴蝶翅膀拂过心尖。
“魏婴,慢些。”他刚开口,便见魏无羡脚下的草丛突然泛起细光——是绊索!
银丝在雾中若隐若现,像蛛网沾了露。
蓝忘机心尖骤缩,疾步上前,手臂环住魏无羡腰肢往怀里一带。
两人撞进灌木丛,枯叶与荆棘刮过脸颊,留下细微刺痛。
魏无羡额头抵着他锁骨,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,隔着衣料,一下一下,撞得他耳膜发麻。
再看蓝忘机小腿,一道红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,藤汁顺着肌理渗进布料,散发出甜涩的腥气,像是腐烂的果核混着药草味。
“你干嘛——”魏无羡急得去掀他裤脚,被蓝忘机按住手腕:“无碍。”他的掌心温热,指尖却微微发颤。
话音未落,前方传来“咔嚓”一声。
江澄踩中了第二道绊索,头顶藤网“唰”地落下!
腐叶的霉味混着湿土气扑面而来。
魏无羡反手抽出腰间短笛——那是父亲用湘妃竹做的,笛身还刻着“无羁”二字。
竹笛温润,贴着掌心,仿佛还带着父亲掌纹的余温。
他横笛一扫,笛锋割断三根绳索,藤网“啪”地砸在江澄脚边,溅起一圈泥水。
“谁设的陷阱?!”江澄跳起来,衣襟沾着草屑,气得眼眶发红,声音在山谷里撞出回响。
王灵娇从树后转出来,手捂着嘴:“许是山民旧网……我前日还见张猎户在这附近。”她眼尾扫过蓝忘机腿上的红痕,心里暗喜,指尖不自觉着腰间小瓶,瓶身冰凉,像毒蛇的鳞。
魏无羡蹲下身,凑到藤蔓上嗅了嗅。
晨雾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涩,像极了厨房腌菜坛子边的枇杷叶——前日他替守园婆子捡被风刮落的叶子时,婆子还唠叨:“也就王姑娘爱偷我家枇杷,上回还折了根枝!”那声音还带着烟火气,混着灶灰的味道。
“王姑娘。”他突然抬头,笑得狡黠,眼里却冷得像霜,“这藤汁的味儿,和你偷摘的枇杷叶一个样。守园婆子说,她晒叶子时总少,原是被人拿去熬汁了?”
围观的同窗们哗然,议论声如蜂群嗡鸣。
王灵娇脸色一白,帕子绞成了团,指尖掐进掌心:“你、你血口喷人!”
“《礼》曰:‘察微知著’。”蓝曦臣的声音从观景台飘来,他执琴的手在弦上轻轻一拨,琴音清越,如露滴寒潭,“魏公子,好眼力。”
王灵娇踉跄后退,撞在树桩上,树皮刮破袖口,发出细微的裂帛声,却再不敢多言。
决赛时,赤旗插在东山崖边。
风从崖底涌上,带着湿冷的石腥味,吹得旗面猎猎作响,像战鼓催命。
魏无羡看了眼蓝忘机微跛的腿,对江澄使了个眼色:“阿澄,引开他们。”说罢拽着江澄往左边跑,敌队三人果然追了上去,脚步声在石阶上踏出杂乱的回音。
蓝忘机望着那两道身影,喉结动了动,提气往崖顶奔去。
脚踩在碎石上,每一步都牵动小腿的灼痛,但他咬着牙,呼吸在风中化作白雾。
指尖刚碰到赤旗,破空声突然从右侧传来——是箭!
他转头的瞬间,看见魏无羡从斜刺里冲出来,眼睛瞪得通红,像是要扑过来替他挡。
风卷起他的衣角,发带松了,黑发狂舞。
蓝忘机心尖一疼,反手将魏无羡按在身下,后背抵着崖石。
粗粝的岩面磨着肩胛,冷意首透骨髓。
箭簇擦过他右肩,血珠立刻洇湿了月白衣襟,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,滴在魏无羡的颈侧,烫得他一颤。
“蓝湛!”魏无羡声音发颤,去捂他伤口的手在抖,“疼不疼?你傻不傻?”
蓝忘机望着他泛红的眼尾,伸手替他抹掉脸上的泥,指尖蹭过他眼角的绒毛,声音轻得像梦呓:“不疼。”
全场寂静,唯有山风卷着血腥味,混着铁锈与草汁的气息,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蓝曦臣放下琴,目光扫过那支掉在地上的箭簇——箭头刻着极小的“温”字,像片落在雪地里的灰,与半年前魏无羡被人泼染衣料时,染缸上的标记如出一辙。
下山时,魏无羡执意要背蓝忘机。
蓝忘机撑着他肩膀:“不必逞强。”
“你说过,现在有了。”魏无羡吸了吸鼻子,声音闷在他颈窝,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,“那以后——换我陪你走黑路。”
蓝忘机垂眸,看着他耳尖的绒毛被风吹得轻颤,轻轻将脸贴在他后颈。
那里有熟悉的艾草香,混着少年的汗味,竟让他心安。
山雾渐散,能看见学舍的青瓦顶了。
他声音轻得像落在枫叶上的雪:“嗯。一辈子。”
蓝曦臣抱着琴站在山道旁,目送两人背影。
指尖拂过琴弦,《凤求凰》的调子漫出来,比往日多了几分软,像被晨雾浸过的月光。
魏无羡的脚步顿了顿,偏头问:“蓝湛,你听见了么?”
蓝忘机将脸埋进他发间,嗅着熟悉的艾草香:“听见了。”
山风掀起魏无羡的衣角,露出他腰间晃荡的竹哨——那是前几日塞在枕头下的,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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