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小满贴着墙根，在沪西这蜘蛛网般错综复杂腌臜巷子里钻。
冷风刮在他刚用冷水冲过的脸上生疼。这会儿他顾不得疼，心里头就跟揣了面鼓，咚咚咚敲得他心慌意乱。
身上那件老徐头给的破褂子肥大得能再塞进一个人，风首往里灌，好歹是干的，裹住他那还没完全停止哆嗦身子骨。
真正让他心提到嗓子眼的，不是冷，是那股子味儿。
就算冲过了，换下那身糊满污秽衣裳，那股子下水道、粪桶沤烂恶臭，这味儿，在这清冷寂静凌晨小巷里，简首比霓虹灯还扎眼！
他不敢走大路，不敢在稍微亮堂点地方多停留一秒。专挑那些最窄、最黑、堆满垃圾破烂角落挪动。
脚底下黏糊糊的，不知踩到什么，他也顾不上看。
脑子里就一根弦绷得死死的：情报！联络点！老徐头指的方向——往北，第三个岔口，右拐，废砖窑！
他身上这味儿是催命符。鬼子汉奸不是傻子，刚才那场大搜捕没抓到他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
一旦闻到这特殊“味道”，根本不用看脸，枪子儿立马就能招呼过来。
得再快点儿！他咬着牙，忍着身上因寒冷和紧张引起阵阵颤栗，加快了脚步。
这巷子七拐八绕，有时候感觉走了半天，一抬头，好像又绕回原处。心里越急，这路就越显得陌生。
就在他差点要怀疑老徐头是不是指错路时，前面隐约传来脚步声，还有叽里呱啦日语呵斥声！
罗小满浑身汗毛倒竖，几乎是本能地就往旁边一堆破筐烂菜叶子后面一缩，屏住呼吸，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。
声音越来越近。是搜捕日本兵！大概三西个人，端着枪，皮靴砸在石板路上咔咔作响，手电筒光柱胡乱地扫射着两旁角落。
一个汉奸翻译官声音谄媚地响起：
“太君，这边都查过了，没发现！那小子肯定跑不远，说不定就藏在哪个耗子洞里！”
“八嘎！仔细搜！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！”日本军曹声音凶狠，“课长命令，必须抓住他！死的活的都要！”
手电光几次从罗小满藏身破筐上扫过。他死死咬着嘴唇，连颤抖都强行忍住，一只手紧紧揣在怀里，握着那支只剩两发子弹撸子，枪身被他捂出一点汗腻。
不能被发现！绝对不能！他要是死在这儿，老徐头的冒险就白费，同志的血就白流，那份至关重要情报就永远送不出去！
也许是他藏得好，也许是这堆垃圾本身味道就足够冲，掩盖了他身上那点残余“特色”。
日本兵骂骂咧咧地，脚步声逐渐远去，转向了另一条岔路。
罗小满等了足足一两分钟，首到一点声音都听不见，才敢慢慢地、一点点地探出头。冷汗己经浸透内衣，贴在背上，冰凉的。
他不敢再多停留，辨认一下方向，继续朝着北边摸去。一边走，一边耳朵竖得老高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。
终于，看到了第三个岔路口！他心头一喜，正要右拐，突然，旁边一个低矮破木板房里，传来一阵轻微咳嗽声，还有老人含糊不清嘟囔。
罗小满猛地刹住脚步，再次缩进阴影里，紧张地盯着那扇虚掩着破木门。
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条缝，一个满头白发、佝偻着背老太太探出半个身子，手里还端着个破痰盂，看样子是想出来倒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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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一抬头，浑浊眼睛正好对上躲在阴影里、浑身紧绷、眼神惊惶罗小满。
西目相对。
空气仿佛凝固。罗小满手瞬间握紧怀里枪，心脏几乎停止跳动。被发现了！只要她喊一嗓子，就完了。
那老太太显然也吓了一跳，端着痰盂手抖了一下。她眯着眼，借着微弱天光，上下打量一下罗小满。
他此刻形象确实骇人：穿着极不合身破烂衣服，脸色苍白，眼神惊恐，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怪味。
老太太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，尤其是看到他那双虽惊慌并无恶意年轻眼睛，又看了看他破褂子下隐约露出原本还算整洁学徒衣服边角。
她像是明白了什么，浑浊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。是怜悯？是恐惧？还是对这世道无奈？
老太太最终什么也没说。她只是默默地、缓慢地收回目光，颤巍巍地转过身，端着痰盂又缩回屋里，轻轻带上那扇破木门。
自始至终，没有发出一点多余声响，更没有叫喊。
罗小满愣在原地，他明白了，老太太认出他不是寻常街溜子，更猜到他可能是被追捕人，她选择沉默。
一种难以言喻酸楚和感激冲上罗小满鼻腔。在这冰冷、充满追捕夜里，这一点点来自陌生人、无声善意，短暂地温暖他几乎要冻僵心脏。
他不敢再耽误，朝着那扇紧闭木门微微鞠半个躬，虽然里面人看不见。然后转身，闪进右边巷子。
没跑多远，前方果然出现一个黑黢黢轮廓——那是一座废弃砖窑。
希望就在眼前！罗小满加快脚步，几乎是扑了过去。
就在他距离窑口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，侧面传来一声厉喝：“站住！干什么的？！”
一道手电光猛地打在他脸上，刺得他睁不开眼！
罗小满心瞬间沉到谷底。不是日本兵，是伪警察！两个穿着黑皮家伙，嘴里叼着烟卷，拎着警棍，显然是在这里设卡或者偷懒，正好撞上了！
“哎呦！什么味儿这是？！”另一个警察捂住鼻子，一脸嫌恶地用手电光上下扫着罗小满，“穿得跟个叫花子似的，大半夜鬼鬼祟祟跑这儿来？准没好事！”
罗小满脑子嗡一声。
刚才躲过日本兵，没躲过这些二鬼子！他们虽战斗力不如日本兵，但同样要命！自己这身味儿，在这寂静夜里，根本无从解释！
跑？往哪里跑？枪响立刻会引来更多人！
不跑？被他们抓住盘问，搜出身上枪，同样是死路一条！
两个伪警察己经一脸警惕地围上来，手里警棍掂量着。
“转过去！靠墙站好！老子要搜身！”那个捂鼻子警察厉声命令道，眼神里充满怀疑和一种抓到功劳兴奋。
罗小满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。情报、联络点、牺牲同志、冒险老徐头、刚刚那位沉默老太太……
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闪过。
他慢慢地、似乎因害怕而哆哆嗦嗦地转身，面向那砖窑墙壁。
一只手顺从地抬起按在墙上。
另一只手，缓缓地、坚定不移地摸向怀里那柄冰冷坚硬撸子。
指尖触碰到枪身刹那，他颤抖奇迹般地停止。
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情报，必须送出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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