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表铺的铁皮招牌在风里发出吱呀怪响,罗小满摸到门环上的铜绿时,指腹突然一缩——门是虚掩的。
他当学徒那三年,陈老板每天关门前都会转三圈锁芯,铁锁扣碰撞的脆响能惊飞檐下的麻雀。
此刻门轴却留着道缝,里面飘出股熟悉的松香,混着点陌生的铁锈味。
「等等。」
刘羽按住他正要推门的手,从怀里摸出半截铅笔,顺着门缝塞进去。铅笔头在另一侧顿了顿,抽出来时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。
「是血。」
刘羽的声音压得极低,「新鲜的。」
张老实捂住嘴,喉结上下滚动。
罗小满盯着门环上那道新添的划痕——
那是他去年修锁时不小心弄的,此刻划痕里嵌着片深灰色的布料纤维,和76号特务制服的料子一模一样。
「走后门。」
罗小满拽着两人绕到巷尾。
后墙爬满爬山虎,他曾在这堵墙上刻过身高记号,最高那道划在民国二十五年的春天,那时他还不知道谍战是什么模样。
翻墙进去时,瓦片在脚下碎成齑粉。后院的水井盖敞着,井绳湿漉漉地垂在水里,映出天光惨白的影子。
罗小满心里一紧——陈老板有风湿,从不会把井绳浸在水里。
正屋的玻璃窗蒙着层灰,有块玻璃异常干净,像刚被人擦过。
罗小满认出那是他以前总趴着看街景的位置,现在透过那块玻璃,能清楚看见屋里的八仙桌——上面摆着个黄铜座钟,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。
「是暗号。」
刘羽按住他的肩膀,「三点十七分,李默的代号就是十七。」
罗小满的手指猛地攥紧,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先生教他记密码时说的,每个数字都藏着机关。
座钟的指针是被人硬生生扳停的,钟面上还留着道新鲜的指痕,像道血口子。
张老实指向柜台,声音发颤:「那、那不是你的工具箱吗?」
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的牛皮工具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,箱子敞着,里面的螺丝刀、镊子摆得整整齐齐——这绝不是他的习惯,他总把最常用的修表刀插在箱盖内侧的皮套里。
「是陷阱。」
刘羽己经摸出了枪,「李默知道你会来取东西,他在等你。」
话音未落,前屋传来座钟敲响的声音。
「当——当——」钟摆摇晃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只晃来晃去的手。
罗小满想起什么,猛地冲向柜台。
工具箱里的镊子被人动过手脚,镊尖缠着根细如发丝的铜丝,铜丝另一头连在桌腿的铁夹子上。
他刚要伸手去扯,刘羽拽住他:「别动!是触发式炸药,碰一下整个屋子都会炸。」
张老实吓得腿一软,撞翻了旁边的零件盒。
齿轮、弹簧、螺丝滚了一地,其中个生锈的齿轮滚到罗小满脚边——
那是他初学修表时磨坏的,陈老板总说留着当念想,此刻齿轮的齿缝里,卡着点白色的东西。
是粉笔灰。
罗小满想起后院的黑板,那是陈老板教他认钟表结构时用的。他转身冲向后院,刘羽立刻跟上来,张老实抱着铁盒紧随其后。
黑板挂在老槐树上,被雨水泡得发胀。上面原本画着的齿轮图被人擦掉了,只留下几道歪斜的粉笔印。
罗小满盯着黑板边缘的木框——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榫卯结构,是他当年帮陈老板修黑板时特意加固的。
他用修表刀插进榫卯缝里,轻轻一撬。木框弹开,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,里面放着块银壳怀表——和先生留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,只是表盖内侧刻着个「井」字。
「三井军火库的标记!」
刘羽的声音带着激动,「这就是钥匙!」
罗小满刚要拿起怀表时,听见前屋传来脚步声。不止一个人,鞋底碾过地上的齿轮,发出刺耳的咯吱声。
「罗小满,别藏了。」
李默的声音从正屋传来,带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,「我知道你在找什么,那东西现在归我了。」
刘羽把罗小满和张老实往柴房推:「从柴房的地道走,我掩护。」
「你怎么办?」罗小满攥紧手里的怀表,表壳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。
「我还有账要跟他算。」
刘羽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吓人,「七年前在南京,他卖了我们整个行动组,今天该清算了。」
柴房的门刚关上,外面就响起了枪声。
罗小满掀开墙角的石板,露出条仅容一人爬行的地道。
张老实先钻了进去,罗小满正要跟上,突然听见李默的声音凑近了:
「刘羽,你以为能护得住他吗?那小子手里的怀表,不过是个幌子。」
罗小满的动作顿住了。
「真正的钥匙在密码本里。」
李默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,「我早就破译了,三井军火库的坐标,藏在那些血渍下面。」
地道里的张老实发出一声闷响,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。
罗小满心里一沉,猛地回头——柴房的门缝里,映出个黑影正往地道口爬。
是76号的特务!他们早就守在地道另一头了。
罗小满反手将怀表塞进砖缝,用石板压住。他摸出修表刀,刀刃在微光里闪着冷光。
特务刚探进半个脑袋,就被他用刀柄砸中鼻梁,闷哼一声倒在地道里。
外面的枪声停了。
罗小满听见李默在喊:「火攻!烧干净点,别留下活口!」
浓烟从门缝钻进来,带着呛人的煤油味。
罗小满拽起被打晕的特务,拖到柴房中央,然后将煤油灯倒在柴草上。
火舌舔上木柴的瞬间,他拽着张老实钻进了地道另一头的暗门——
那是他当年偷偷挖的,为了逃课去看街对面的皮影戏。
暗门通向隔壁的胭脂铺。
老板娘正在算账,看见他们满身烟灰地冲进来,吓得手里的算盘掉在地上。
「陈老板的学徒?快从后门走,我刚看见76号的人进了巷子。」她反应过来,抓起柜台上的胭脂盒塞进罗小满手里。
胭脂盒里的胭脂被掏空了,里面垫着层油纸,包着半张地图。
罗小满展开一看,上面用朱砂画着条路线,终点标着个红圈——正是三井军火库的位置。
老板娘的声音发颤:
「是陈老板托我收着的。他昨天来送胭脂盒时,被特务盯上了,临走前说,要是你来了,让你记住,钟表匠修的不是时间,是人心。」
罗小满的眼眶发热。他想起陈老板总说,好的钟表匠能听出齿轮的心跳。
此刻他怀里的两块怀表,仿佛都在轻轻颤动,像无数颗心在黑暗里跳动。
巷口传来警笛声,76号的卡车停在了胭脂铺门口。
老板娘把他们推进地窖:「从这里能到租界,快走!」
地窖门关上的瞬间,罗小满听见外面传来枪声,接着是老板娘凄厉的喊叫。
他攥紧手里的地图,指腹摸到纸页上凹凸的纹路——
那是陈老板用指甲刻下的,像无数个微小的星火,在黑暗里亮着。
张老实指着他的胳膊,声音发抖:「血、血渗出来了...」
罗小满这才感觉到疼,左臂的伤口裂开了,血浸透了绷带,滴在地图上,晕开一小片暗红。他想起先生临终前的话,突然明白钥匙从来不止一把。
怀表是信物,密码本是线索,而那些藏在时间缝隙里的人心,才是打开光明的最后一把钥匙。
地窖尽头的光越来越亮,罗小满拽着张老实往前跑,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怀表的滴答声混在一起,像支越来越响的鼓点。
他知道李默还在后面追,日军的军火库还藏在暗处,此刻他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坚定。他终于懂了,所谓星火,就是哪怕只剩一口气,也要把火种传下去的人。
前面的光亮里,出现个熟悉的身影,正举着枪等在那里。罗小满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——是刘羽?还是李默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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