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生艇在浪里颠得像片枯叶。
罗小满攥着修表刀的手浸在海水里,刀柄的桐油味混着男人后颈飘来的汗味,搅得胃里翻江倒海。
「松节油。」他开口,刀尖抵住男人的咽喉,「你修过老吴的木柜?」
男人刚抓住块漂浮的木箱板,闻言动作顿住了。
月光从浪缝里漏下来,照亮他后颈那道月牙疤——
确实和三井档案里那个逃兵的照片对上了,只是照片上的疤要浅得多,像新刻的木痕。
「老吴的柜板是楠木的。」
男人的喉结在刀锋下动了动,「松节油泡过才防蛀,电报房的人都知道。」
罗小满的刀尖又进半分,血珠顺着刀刃滚下来:「那你后腰的枪,为什么是76号的制式?」
男人笑了,浪花溅在他脸上:「你摸我后腰时,就该发现枪套是空的。」
罗小满猛地收手,果然摸了个空。刚才混乱中以为是枪的硬疙瘩,其实是块用布包着的怀表,表壳磕在骨头上硌得慌。
「打开。」他压低声音。
怀表盖弹开的瞬间,罗小满瞳孔骤缩。表盘内侧贴着张微型地图,码头仓库的位置用红漆标着,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齿轮,齿牙数正好是七。
「刘羽说的齿轮转七圈......」
他的手指抚过地图,想起陈老板修表时总念叨的,「大齿轮转一圈,小齿轮转七圈,这叫传动比。」
男人抓住罗小满的手腕,往远处指。三艘巡逻艇正往这边来,探照灯像毒蛇的信子在浪里扫。
「跳!」
男人拽着他翻进水里,怀表塞进他嘴里,「咬住!」
冰冷的海水呛进鼻腔时,罗小满看见男人往下沉,后腰的衣服被流弹撕开道口子,暗红的血在水里散成雾。
巡逻艇的马达声从头顶碾过时,他死死咬住怀表,金属味混着血腥味漫进喉咙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被人拽上片滩涂。芦苇丛里的水腥气裹着硝烟味,远处货轮的火光还在烧,映得半边天都发红。
「他娘的......」
男人趴在泥里咳嗽,吐出的血沫里混着碎牙,「早说过南部十西式的穿透力不行......」
罗小满摸出怀表,表盘己经进水了,但地图上的红漆没晕开。他注意到男人左手的虎口,有块月牙形的烫伤疤,和修表铺的烙铁形状一模一样。
「你认识陈老板。」不是疑问,是肯定。
男人扯掉湿透的外套,露出胳膊上的刺青——一只飞蛾,翅膀被箭射穿。这是「星火」里牺牲者的标记,罗小满在老顾的遗物上见过。
「三年前在修表铺当学徒。」
男人往芦苇深处爬,声音越来越沉,「陈老板教我给表芯上油,说我手指头比姑娘还巧。」
罗小满的心猛地揪紧。他想起陈老板总说,以前有个徒弟,能闭着眼拆装怀表,后来被抓去当壮丁了。
「你是......」
「别问名字。」
男人突然按把罗小满的头往下按,「巡逻艇过来了。」
探照灯扫过芦苇丛时,罗小满看见男人把染血的外套扔进水里,外套口袋里飘出半张照片——
穿虎头鞋的小姑娘,站在孤儿院的银杏树下,背后的门牌正是霞飞路47号。
「刘羽的女儿叫念念。」
男人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,「特高课说只要他演这场戏,就放了孩子。」
罗小满想起刘羽最后比的手势,三短两长是撤退信号,可信号结尾多了个轻叩——那是「保护」的意思。
「密码本上的飞蛾右眼......」
他翻出浸透海水的本子,纸页边缘的针孔在月光下更清晰了,「二十三齿,到底是谁?」
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出的血溅在密码本上,把个「水」字晕成了红团。
「是......」他的话被芦苇丛外的脚步声打断。
罗小满拽着他钻进更深的泥沼。皮鞋踩在滩涂的声音越来越近,有人在用日语喊话,手电筒的光像刀子割过芦苇叶。
「他们在找逃生的人。」
男人从怀里摸出个铁皮烟盒,打开是半盒火柴,「老顾说过,红码头的潮水是寅时涨......」
话音未落,远处亮起三盏马灯,在黑暗里晃出三道横杠。
「是自己人!」
男人眼睛亮起来,「快跟我走!」
罗小满被拽着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,怀里的密码本被体温焐得半干。
飞蛾图案的银漆在浪沫里闪着光,他发现飞蛾的触须,其实是用无数个「7」组成的。
红码头的棚户区像片卧在水边的烂疮,木板房歪歪扭扭挤在一起,每扇窗后都藏着双窥视的眼睛。
男人熟门熟路地拐进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,墙缝里塞着的干艾草,和陈老板烟袋里的味道一样。
「到了。」男人推开扇挂着修表招牌的木门,铃铛叮当作响。
屋里弥漫着松香和酒精的味道。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趴在工作台上,手里捏着枚齿轮,听见动静抬头时,罗小满看见他缺了根无名指——和老吴一样!
「陈叔的徒弟?」
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铜,「齿轮带来了?」
男人刚要说话,突然捂住胸口倒下去。
罗小满扑过去扶他,发现一把短刀从他后背穿了出来,刀柄上缠着圈蓝布——是染坊里那种没褪尽色的蓝。
「银狐......」
男人的血喷在罗小满脸上,「她......」
木门「吱呀」一声开了,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,左眼角的痣在油灯下像颗血珠。她手里把玩着枚齿轮,齿牙数正好是二十三。
「罗先生果然聪明。」
女人的高跟鞋踩过血泊,留下串暗红的脚印,「飞蛾右眼的二十三齿,就是我。」
老头把齿轮往地上一摔,铁齿迸出的火花照亮他藏在工作台下的枪:「银狐,你以为特高课真信你?」
女人没回头,指尖划过墙上的挂钟:「陈老板的儿子,死在南京的时候,手里就攥着枚这样的齿轮。」
罗小满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。他想起陈老板总对着镇纸发呆,镇纸底座刻着的日期,正是南京陷落那天。
「你到底是谁?」罗小满摸向怀里的修表刀。
女人终于转过身,从旗袍领口摸出半块怀表链,链扣上刻着个「陈」字:「我是他妹妹,陈晚。」
油灯炸了个灯花。
罗小满看见老头举枪的手在抖,工作台下露出半截宪兵队的制服裤。
「老吴是你杀的。」
罗小满开口,「他发现你在电报里加了暗码,那些所谓的军火坐标,根本是引「星火」自投罗网的陷阱。」
陈晚笑了,笑声像碎玻璃在滚:
「不然怎么清剿内鬼?你以为刘羽为什么要演那场戏?」
男人抽搐了一下,手指指向窗外。
罗小满看见三艘巡逻艇正往码头靠拢,船头的太阳旗在火光里像块破布。
「刘羽炸船是为了拖延时间。」
陈晚踢开男人的手,「真正的军火,天亮就从吴淞口出发。」
老头开枪,子弹擦着陈晚的耳边飞过。
罗小满趁机掀翻工作台,齿轮和弹簧滚得满地都是。
在陈晚躲闪的瞬间,他拽起地上的男人往后门冲。
后门外是片墓地,墓碑上大多没有名字,只刻着编号。
男人抓住罗小满的手,指向最矮的那块石碑——编号十七,正是李默的代号。
「念念......」
男人呼吸越来越弱,「在......石碑......」
话没说完就断了气。罗小满摸出他怀里的怀表,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:齿轮转七圈,钥匙在钟摆。
陈晚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。
罗小满撬开编号十七的墓碑,里面果然藏着个铁盒。打开的瞬间,他愣住了——
里面没有军火清单,只有半块烧饼,和去年冬夜刘羽塞给他的那半块一模一样,饼渣里还嵌着颗生锈的齿轮。
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,寅时到了。
潮水开始上涨,漫过脚踝的海水带着铁锈味。
罗小满突然明白「齿轮转七圈」是什么意思——红码头的钟楼,每到整点就会敲响七下。
他抬头望向钟楼,指针正卡在三点的位置,钟摆在轻微晃动。
陈晚的笑声从身后传来,混着潮水声像条毒蛇:「那是刘羽亲手装的钟摆,里面藏着最后的坐标......」
罗小满刚要往钟楼跑,就看见个穿孤儿院制服的小姑娘从钟楼下跑出来,手里举着个虎头鞋,鞋面上的飞蛾图案正在燃烧。
是念念!
她身后跟着两个特务,其中一个举枪的背影格外熟悉——左肩缠着绷带。
是刘羽!他手里的枪,正对准自己的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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