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后半夜的雨啊，跟老天爷敲梆子似的，“啪啪啪”砸在钟表铺的铁皮顶上，听着就跟打暗号一个样。
罗小满蹲在案板前，手里攥着那把带“星”字的匕首。许是太用力，刀刃把指尖划了道小口，血珠“吧嗒”滴在檀木匣子上，晕开一小朵红，看着心里头堵得慌。
暗格里的匣子被他翻了三遍，除了内侧那张写着数字的薄纸，再没别的物件。可那血人说得明白，这匣子能救命——救那些盼着粮食活命的人。
“咔嗒。”
后窗出乎意料被推开条缝，冷风裹着雨水“呼”地灌进来，煤油灯“忽悠”晃了晃，灯芯差点灭了。
罗小满手疾眼快，抓起匕首就往前捅，手腕却被人死死攥住。
“是我。”
张老实的脸从黑影里露出来，下巴上还缠着绷带——三天前在弄堂口，就因为便衣队说他“私通反贼”，把他打得不轻。
罗小满松了劲，眼瞅着张老实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，解开一看，那金属零件在灯下闪着冷光，亮得刺眼。
是半块怀表，表盖内侧刻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，跟龟田那只金表上的编码，有七分像呢。
“这是……”罗小满刚开口，嗓子有点发紧。
“老陈留下的。”
张老实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，飞快往门外瞟了眼，“他昨天在后街被打死了，咽气前让我把这个给你。”
罗小满的手猛地顿住。老陈是修鞋铺的，常给他送修表用的细铁丝，总夸他“手指头比绣花针还巧”，怎么说没就没了？
“他说，龟田的怀表不是普通玩意儿。”
张老实把半块怀表往他手里塞，“你拿醋擦擦表盖内侧，准有花样。”
案板底下就有醋瓶。
罗小满倒了点在布上，往怀表盖内侧一擦，原本模糊的符号“唰”地显出来——是串更复杂的数字，跟檀木匣子上的数字隐隐能对上。
“这是日军的粮草调度密码。”
张老实喉结动了动，声音带着血腥味，“老陈说，苏州河那批粮食掺了炸药，后天卯时一过，整个码头都得炸飞。”
罗小满只觉得血“嗡”地冲上头顶。他想起龟田今天在电报房敲桌子的节奏，三短两长，三短两长，跟摩斯电码里的“危”字一模一样！
“他们要炸自己的粮食？”
“哪是自己的。”
张老实往窗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，“是给咱们游击队设的套。码头周围埋了炸药，就等咱们的人去抢。”
雨突然下大了，“啪啪”砸着窗户，跟有人在外面拍巴掌。
罗小满听见对门烟纸店的老板娘在哭，说她儿子被抓去当壮丁，就在苏州河码头扛箱子。
“得把消息送出去。”
罗小满抓起那半块怀表，指尖的血蹭在表盖上，“龟田明天要去码头验货，我得让他带个‘信’。”
张老实抓住他的手，掌心全是冷汗：“你想咋送？电报房现在跟铁桶似的，进去比登天还难。”
罗小满没说话，转身从废表堆里翻出个断了弦的闹钟。他“咔嗒咔嗒”拆开，取出最细的那根发条，又用匕首把檀木匣子上的薄纸刮下来，卷成细卷塞进发条孔里。
“龟田的怀表昨天送修时，我留了个心眼。”
他眼里闪着光，跟发现齿轮咬合的诀窍时一个样，“他表盖内侧的螺丝松了，我换了个带细孔的——这发条刚好能塞进去。”
张老实刚要开口，突然捂住罗小满的嘴。巷子里传来皮靴踩水的“啪嗒”声，还有人用日语吆喝，手电筒的光“唰唰”扫过铺门，在玻璃上划出道道惨白的亮线。
罗小满赶紧把怀表和发条藏进暗格，又扒拉些废表壳子堆回去。张老实“嗖”地钻进装煤的地窖，临走前塞给他个东西——是块烤得硬邦邦的窝头，还带着点温度。
“砰！”
铺门被踹开的瞬间，罗小满正蹲在地上修闹钟，装傻充愣跟没事人似的。
领头的三角眼便衣，枪管子“咚”地顶在他后脑勺：“刚才谁来了？”
“没、没人。”
罗小满声音发颤，手里的螺丝刀却稳稳拧着螺丝，“我在修闹钟，明天要给……给皇军司令部送。”
三角眼抬脚踹了踹案板，废表壳子“哗啦啦”掉下来，露出暗格的一角。
罗小满心跳得跟打鼓，却故意把闹钟往暗格那边推了推，刚好挡住缝。
“搜！”
便衣队翻箱倒柜的声响震得房梁掉灰。
罗小满瞅见个黑短打正往地窖口走，瞬间“哎呀”一声，手里的闹钟“啪”地摔在地上，零件撒了一地。
“我的祖宗！”
罗小满扑过去捡零件，故意把个齿轮踢到地窖口，“这可是皇军要的东西，摔坏了我脑袋都保不住！”
三角眼被他吵得心烦，一脚把齿轮踢飞：“滚！别在这儿碍事！”
等那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，罗小满的后背早湿透了，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。他掀开地窖盖，张老实爬出来时，手里还攥着把铁锹——刚才要是被发现，这是打算拼命呢。
“天亮后，我去电报房。”
罗小满把藏着密信的发条塞进怀表，“你去码头附近转转，看看炸药埋在哪儿。”
张老实点点头，往他手里塞了个哨子：“有事就吹三声，一长两短。”
天刚蒙蒙亮，罗小满揣着怀表站在电报房后门。
门房瘸腿老头正用袖子擦枪，见了他就笑：“小罗师傅，今天敢走正门了？”
“龟田课长的表，我得亲自送去。”
罗小满赔着笑，怀里的怀表烫得像块烙铁——表盖内侧的螺丝己经拧松，轻轻一碰就能打开。
进了电报房，正撞见龟田跟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吵架。那日本人指着地图上的苏州河，唾沫星子溅在标着“码头”的红点上。
“你的，亲自去验货。”
戴眼镜的转身，用生硬的中文对罗小满说，“龟田课长的表，你带去给他。”
罗小满的心“咯噔”一跳——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？
他跟着两个日本兵往码头走，怀里的怀表烫得手心发疼。
路过菜市场时，瞥见张老实蹲在卖鱼摊前刮鱼鳞，刀刃反光的角度，刚好对着码头仓库的方向。
码头周围的铁丝网缠满了带刺的铁丝，岗哨比往常多了三倍。
罗小满被搜身时，怀表差点被搜走，他赶紧喊：“这是龟田课长的金表，摔坏了我赔不起！”
日本兵踹了他一脚，让他赶紧滚。
龟田正在仓库门口抽烟，见了他就皱眉：“我的表？”
罗小满把怀表递过去，假装要开盖让他看，手指在表盖内侧的螺丝上轻轻一拧。藏着密信的发条“咔嗒”滑进表盖夹层，刚好卡在刻编码的地方。
“课长您看，走时准着呢。”
他低着头，眼角余光看见张老实推着鱼车往仓库后墙走——车轱辘上绑着圈细铁丝，跟老陈常送他的那种一模一样。
龟田接过表，随手往口袋里一塞，转身进了仓库。
罗小满刚想跟进去，岗哨就拦他：“闲杂人等，滚开！”
他往回走时，听见仓库里传来吵嚷声，好像发现了什么。
紧接着，张老实推着鱼车从仓库后墙绕出来，车轱辘上的铁丝没了，袖口在流血。
两人擦肩而过时，张老实低声说：“东南角，埋了炸药。”
罗小满点点头，吹了声哨，一长两短——告诉远处的同志，位置找到了。
回到弄堂，雨己经停了。
罗小满推开钟表铺的门，见案板上放着个新蒸的窝头，还冒着热气。
张老实不知啥时候回来的，正蹲在门口修鞋，见了他就笑：“老陈媳妇送来的，说谢谢你照顾她男人。”
罗小满拿起窝头，咬了一口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这味道，跟老陈以前送他的一模一样。
他走到橱窗跟前，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。眼里的慌张少了些，多了点别的——像暗格里那盏没被风吹灭的煤油灯。
怀表还在龟田的口袋里，密信藏在最隐蔽的地方。就像那些藏在弄堂深处的人，藏在伤口下的勇气，藏在黑暗里的光。
罗小满摸了摸口袋里的哨子，突然觉得弄堂里的风没那么冷了。
他拿起修表的镊子，对着光看了看。镊子尖闪着亮，跟匕首的“星”字，跟怀表的银链，跟张老实袖口的铁丝，好像能连成一条线。
一条从钟表铺，通到码头，通到千万人心里的线。
窗外的太阳慢慢爬上来，照在案板上的檀木匣子上。那滴干了的血印，像颗刚发芽的种子，看着就有股劲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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