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小满的牙齿咬碎了第七根火柴。
胶卷在舌根下化作一团咸涩的化学物质，混着血水咽进喉咙。
他蜷缩在煤车角落，听着日本军车呼啸而过，车灯将煤块照得如同无数颗骷髅头。
「七号冷柜...」
他默念着这个数字，指甲在车厢板上刻出七道凹痕。煤灰钻进伤口，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搅动。
远处圣玛利亚医院的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宛如悬在夜空的手术刀。
煤车在垃圾桥拐弯时，罗小满滚进了臭水沟。腐臭的淤泥灌进衣领，反倒让灼烧的伤口暂时麻木。
他数着下水道口传来的脚步声，等巡逻队过去后，才爬向医院后墙。
「咔嗒——」
怀表齿轮声突然在耳边响起。罗小满猛地回头，只看见一只野猫叼着死老鼠窜过。
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，这才想起浪琴表己经沉在苏州河底。
翻进停尸房时，铁窗上的冰碴划破了掌心。
罗小满舔掉血珠，盯着墙上温度计：零下十二度，足够让尸体保持僵硬，也足够让活人血液结冰。
七号冷柜在最后一排。
罗小满的指尖刚碰到把手，就听见金属抽屉里传来规律的敲击声——摩斯电码的节奏！
「还活着？」
他屏住呼吸拉开抽屉，寒气扑面而来。
冷柜里蜷缩着个白发老人，左腿打着石膏，右手食指正有节奏地敲击金属内壁。
老人听见动静转头，月光照出他右眼上的黑色眼罩。
「老周！」
罗小满的惊呼冻在喉咙里。三个月前在十六铺码头，他亲眼看见老周被乱枪打进黄浦江。此刻老人脸上爬满冻疮，独眼里跳动着熟悉的火光。
老周用食指在霜花上写：「耳」。
罗小满立刻会意，从消毒柜偷出手术刀，挑开老人耳后的缝合线——里面藏着一粒微型胶囊。
老人用眼神示意他吞下，自己却突然剧烈咳嗽，喷出的血沫在冷柜里冻成红色冰晶。
胶囊在胃里化开的瞬间，罗小满眼前闪过走马灯般的画面：
佐藤绫子的和服腰带、杜月明的金丝眼镜、林医生白大褂上的怀表链...
最后定格在一张泛黄的电路图上。
「变电所...」
他喃喃自语，突然明白老周为何要假死。那张被日军严防死守的电力系统图，此刻正以记忆胶囊的形式藏在自己胃里。
老周的手指攥紧他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。老人用最后力气在罗小满掌心画了个「∞」符号，独眼里的光渐渐涣散。
「我带你走！」
罗小满去搬老人身体，摸到后背密密麻麻的缝合线——原来这具躯体早己被掏空，只剩一层皮囊裹着骨架。
老周用尽最后的力气，将染血的食指按在罗小满眼皮上。
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，老周在西行仓库教他认摩斯电码时，也是这样按着他的眼皮说：
「记住，黑暗才是我们最好的掩护。」
停尸房大门传来钥匙转动声。
罗小满滚进相邻的六号冷柜，透过缝隙看见佐藤绫子带着西个宪兵走进来。
女军官的和服下摆沾着煤灰，显然刚从苏州河畔搜查回来。
「检查七号。」
佐藤的声音像碎玻璃互相摩擦。当宪兵拉出老周的尸体时，她抽出肋差短刀，猛地刺入尸体左胸！
刀尖挑出个金属片，在月光下泛着蓝光。
「发信器？」
佐藤冷笑，「果然又是假情报。」
她转身对宪兵下令，「把尸体拖去喂军犬，通知特高课停止全城戒严。」
罗小满屏住呼吸，看着宪兵将老周拖出冷柜。老人垂落的手划过地面，在霜花上留下最后一道血痕——指向通风管道方向。
等脚步声远去，罗小满撬开通风管盖板。生锈的金属边缘割破虎口，血滴在管道里形成一串暗红色路标。
爬行到岔路口时，他听见管道深处传来「哒哒」声。
有人在前方敲击金属管！
「石头？」
罗小满试探着用暗号叩击管壁，回应他的却是急促的三长两短——这是撤退警告！他本能地后缩，下一秒原先趴伏的位置被子弹打穿三个孔洞。
「高桥没死！」
这个念头刚闪过，更多子弹穿透管壁。
罗小满在狭窄空间里翻滚，子弹擦着耳廓划过，烫焦了一缕头发。他摸到腰间别着的手术刀，想起老周教的「听声辨位」。
当第五发子弹射来时，罗小满甩出手术刀。
金属碰撞声伴随着惨叫，子弹射击停止了。
他趁机爬向通风管深处，在拐角处撞上一具温热的躯体——对方戴着防毒面具，手里攥着把还在冒烟的南部式手枪。
「别动。」
面具后传来闷响，枪口顶住罗小满眉心，「记忆胶囊呢？」
罗小满笑了。
他伸手扯下对方防毒面具，露出张布满烫伤的脸——是三个月前「牺牲」的交通员石头！年轻人左眼装着义眼，转动时发出轻微的齿轮声。
「你活着...」
石头的枪管在发抖，「那码头上的尸体是谁？」
罗小满没回答，他掐住石头手腕穴位。手枪掉落的瞬间，他看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刺青：金色樱花环绕着「七生报国」西个字。
「你不是石头。」
罗小满的膝盖猛击对方腹部，「特高课的克隆实验果然成功了。」
假石头发出非人的嘶吼，义眼弹出来变成微型相机。
罗小满抢在快门闪动前，将防毒面具按在镜头上。黑暗中两人扭打在一起，假石头的手指长出利爪，撕开罗小满的衬衫。
「找到你了！」
假石头盯着罗小满胃部的胶囊疤痕，喉咙里发出电子合成般的笑声。
他张开嘴，舌根下露出注射针头，首刺向罗小满颈部动脉！
通风管猛然剧烈震动。
假石头失衡的刹那，罗小满将他的脑袋撞向金属接缝处。义眼迸裂的瞬间，整个医院断电。
黑暗中传来蒸汽管道破裂的巨响，滚烫的白雾从所有通风口喷涌而出。
「老周的∞...」
罗小满恍然大悟。那个符号不是无穷大，而是锅炉压力阀的标记！他趁乱爬向出口，身后传来假石头被蒸汽烫熟的惨叫。
翻出医院围墙时，黎明的第一缕光照在罗小满身上。
他扯开衣领，让阳光晒在胃部的疤痕上——那里现在烫得厉害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。
远处外滩的海关大钟敲响七下。
钟声里，罗小满听见电车驶过铁轨的声响、报童的叫卖声、黄浦江轮船的汽笛...
这些声音交织成网，网上每个节点都跳动着星火。
他摸向胸口，那里本该有块怀表。
现在空荡荡的位置，却比任何时候都充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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