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包车在雨幕中疾驰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一串急促的摩斯密码。
罗小满攥着船票的手心沁出汗水，票角被浸得发软。
「前面拐弯！」车夫压低声音，车把猛地右转。
罗小满的后背撞在车篷上，怀表铜坠硌得锁骨生疼。他掀起车帘一角，看见三个黑影正沿着屋檐飞奔，雨靴踏碎的水花里泛着枪械的冷光。
车夫唱起小调：「三月里来桃花开——」
调子拐到高处时刹车，黄包车滑进一条窄巷。
罗小满的膝盖撞到车架，怀表盖弹开的瞬间，他看见秒针正卡在「VII」的罗马数字上。
「齿轮该上油了。」车夫喘着粗气掀开车帘，络腮胡上挂着雨珠。
他摘下毡帽往车座下一摸，掏出个油纸包：「秦掌柜让捎的。」
油纸包里是半块芝麻饼，掰开的截面露出张微型胶卷。
罗小满指尖发颤——这分明是老申生前最爱吃的点心摊的包装纸。车夫按住他肩膀，巷口传来皮靴踏水声。
「佐藤的人追上来了。」
车夫从座垫下抽出把短刀，刀柄缠着蓝线，「我断后，你往码头跑。记住，第七个桥墩下有船。」
罗小满刚要开口，车夫己经冲进雨幕。
短刀划出的银光像钟表匠的镊子般精准，第一个黑影捂着喉咙倒下时，远处传来哨声。
他咬住胶卷钻进巷子深处，背后响起三声枪响，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。
雨水顺着瓦檐浇在头顶，罗小满数到第七个岔路右转，刹住脚步——前方桥洞下站着个穿蓑衣的身影，斗笠压得很低。他摸出怀表，铜坠烫得惊人。
「永通表行修表吗？」那人抬头，露出秦掌柜布满血丝的眼睛。
他脚边躺着个昏迷的日本兵，领章被血染红了。「胶卷呢？」
罗小满吐出胶卷时，听见身后传来拉枪栓的声响。
秦掌柜猛地把他拽到身后，桥洞阴影里伸出五六只握枪的手——穿长衫的账房先生、拎菜篮的老妪、甚至还有个穿学生装的少年，每支枪口都纹着齿轮图案。
「星火？」罗小满的疑问被爆炸声吞没。
桥对面腾起火光，映出佐藤扭曲的脸。
秦掌柜往他手里塞了把钥匙：「法租界圣母院路17号，地下室有电台。」
学生装少年扑过来，罗小满被他撞得滚进河里。子弹擦过耳畔的灼热中，他看见少年胸口绽开血花，仍死死抱着个黑皮箱。
水面合拢前的最后一瞬，少年对他比了个「七」的手势。
河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让罗小满想起跳钟楼那刻。他拼命蹬水，胶卷在舌根下发苦。
浮出水面时，一双手把他拽上舢板。
摇橹的是个独眼老汉，船头摆着只缺齿的齿轮。
「第七个？」老汉的独眼里闪着光。
罗小满点头，咳出两口血水。船桨划过桥墩的阴影，他看见水下有蓝光闪烁——是那个黑皮箱，正卡在桥墩裂缝间。
老汉按住他要跳水的动作，从舱底取出磁铁。皮箱被吸上来的瞬间，罗小满摸到箱底黏着的铜片，纹路与他怀表齿轮完全吻合。
箱里是台被拆散的发报机，零件间隙夹着张照片：老申和穿军装的男人站在钟楼顶，背后是「民国十六年」的日历。
「林医生的弟弟？」罗小满指尖抚过军人年轻的脸。
独眼老汉熄了船灯，前方码头亮起探照灯，光束像钟表指针般扫过水面。
他迅速把照片藏进怀表夹层，胶卷的苦味在舌尖化成灼烧感——塑料融化的酸味。
探照灯扫到舢板前，老汉把他推进一艘货轮阴影里。
「底舱有煤堆，钻进去。」独眼老汉说完就摇橹冲向探照灯，破锣嗓子吼起渔歌。
枪声响起时，罗小满正扒着货轮锚链往上爬，掌心被铁锈割得血肉模糊。
煤堆里的腐臭味熏得他流泪。
货轮震动起来时，怀表铜坠疯狂发烫。他撬开表盖，发现胶卷在体温作用下显影了——是张标着七个红圈的法租界地图，每个圈都画着钟表图案。
「佐藤的假电台......」罗小满突然明白老申为什么总修那座慢七分钟的钟。
煤堆外传来脚步声，他屏住呼吸，听见两个日本兵在交谈，关键词「浦东」和「七月七」反复出现。
货轮靠岸的震动让煤块簌簌滑落。
罗小满从煤堆缝隙看见码头挂钟指向西点，秒针每跳七下就卡顿一次。
他摸出皮箱里的发报机零件，用铜片当螺丝刀开始组装。当第一个电流声响起时，怀表盖上的「永通」二字在黑暗里泛出荧光。
「咔嗒。」发报机终于亮起绿灯。
罗小满刚要按下电键，头顶煤堆被扒开。刺眼的手电光里，他看见秦掌柜的眼镜反光，镜片上还沾着血。
「快走！」秦掌柜拽着他滚下煤堆。
货轮另一侧传来爆炸声，冲击波震碎了码头挂钟的玻璃。
罗小满在纷飞的齿轮雨中摸到秦掌柜塞来的纸条，上面潦草地画着齿轮咬合示意图，第七个齿上标着「虹口」二字。
他们沿着铁轨狂奔时，背后响起摩托声。
秦掌柜拐进岔道，罗小满跟着他跳上一辆运煤车。车厢里堆着木箱，撬开一看全是钟表零件，最上层摆着七枚带血齿轮，齿缝里都卡着蓝线。
「老申的......」罗小满喉咙发紧。
秦掌柜咳着血翻开怀表，表盘玻璃早己碎裂，但长短针仍固执地指向七点零七分。「不是我们找到齿轮，是齿轮选中了我们。」
运煤车急刹。秦掌柜把他推下车厢，自己却站着没动。
罗小满滚进草丛抬头时，看见秦掌柜的白衬衫在月光下展开，像钟表匠的围裙般飘荡。枪响前的最后一秒，老人对他比了个拧发条的手势。
罗小满在稻田里狂奔，怀表链不知何时断了。
他回头望去，燃烧的运煤车照亮了秦掌柜坠落的身影，七枚齿轮从口袋散落，在铁轨上蹦跳着滚向西面八方。
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，他跌跌撞撞摸到圣母院路17号。
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，怀表盖弹开——胶卷完全显影了，地图上第七个红圈正在这栋房子位置，旁边用针尖刻着行小字：
「当所有齿轮停转，星火就从缺齿处迸发。」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B56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