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母院路17号地下室弥漫着机油与霉味混合酸腐气息。
罗小满刚拧亮煤油灯，墙角座钟「铛」地敲响——时针分针在七点零七分震颤，钟摆却纹丝不动。
「秦掌柜的暗号……」他摸到座钟背面，指尖触到个凹槽。
怀表齿轮嵌入的瞬间，整面墙的书架轰然移开，露出满墙发报机零件。
最醒目的是七枚带血齿轮，整整齐齐钉在法租界地图的红圈位置。
发烫的胶卷从指间滑落。罗小满弯腰去捡，后颈掠过一丝寒意——煤油灯焰「啪」地爆了个灯花，映出地板上两道新鲜鞋印。鞋尖正对着他后心，水渍未干。
「永通表行修表吗？」
熟悉的问话声在背后响起，语调比秦掌柜尖锐三分。
罗小满假装系鞋带，袖口滑出半截齿轮，锯齿正好抵住地板缝里露出的电线。
「要修慢七分钟的钟，得先找到缺齿的齿轮。」那人往前半步，皮鞋碾碎地板上干涸血痂。
罗小满暴起，齿轮划破电线滋出的火花首扑对方面门。
黑影侧身闪避时，他看清了那人领口蓝线绣的菊花纹——日本特务机关「菊刀组」的标记。
「老申是你杀的！」罗小满撞翻工作台，零件雨点般砸向特务。一枚齿轮擦过特务眼角，带出血线。
特务反手甩出三枚手里剑，钉在罗小满耳畔的电路图上，嗡嗡震颤。
两人在狭窄的地下室翻滚搏斗。
罗小满被掐住喉咙时，膝盖顶到工作台下暗格。暗格弹开的刹那，他摸到个冰凉物件——老申那柄缠蓝线修表镊子，尖头还沾着黑褐色血渍。
镊子刺入特务肩胛的瞬间，门外传来整齐皮靴声。特务狞笑着扯开衣襟，露出绑满雷管的躯体：「佐藤大佐向您问好！」
罗小满抓起胶卷塞进嘴里，撞破气窗翻出去。爆炸的气浪把他掀进后院水池，灼热的金属碎片像蝗虫般扎进水面。
他在水下睁开眼，看见七枚齿轮缓缓沉底，每枚缺齿的位置都闪着磷光。最亮的那枚刻着「虹口」二字，正是秦掌柜纸条上标注的第七个齿。
浮出水面时，整栋房子己成火海。
罗小满吐出胶卷，发现显影的地图上多了条荧光虚线——从圣母院路蜿蜒至虹口公园，每隔七百米就标着个微型钟表图案。
「假电台的布线图……」
他攥紧齿轮爬上岸，背后传来「咔嗒」声。穿学生装的少女从梧桐树后转出，左轮手枪机锤大张，枪管纹着齿轮花纹。
「星火？」
少女的枪口纹丝不动，马尾辫发梢滴着水，「林医生让我来的。」
听到「林医生」三个字，罗小满浑身紧绷的肌肉突然酸软。他晃了晃，怀表从破口袋里滑出，「啪」地弹开——破碎的表盘上，秒针正卡在第七格。
少女拾起怀表，红了眼眶。她拧开表冠，从夹层取出一片带血的齿轮，严丝合缝地卡进表芯。停滞的秒针猛地一跳，开始匀速走动。
「我哥的怀表。」
少女把枪插回后腰，掀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齿轮纹身，「第七行动组，林七月。」
罗小满想起皮箱里那张民国十六年的照片。少女转身时，他看见她后颈有块烫伤疤痕，形状酷似停转的钟摆。
「跟我来。」林七月拨开灌木丛，露出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。车筐里摆着七块芝麻饼，油纸包上沾着硝烟。
他们沿着苏州河疾驰。林七月骑车姿势像在冲锋，每蹬七百圈就拐弯。第五次转弯时，车把擦过邮筒，撞落块「虹口区」路牌。
「到了。」她刹停在废弃水塔前，从鞋跟里抠出把钥匙。
锈蚀的铁门打开时，十几双眼睛在黑暗里亮起来——穿长衫的、围头巾的、甚至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小报童，每人胸前都别着枚齿轮胸针。
「星火小组第七支队。」林七月点燃汽灯，火光映出墙上巨幅地图。七个红圈用蓝线串联，中心点正是虹口公园的钟楼。
罗小满摸出那枚刻着「虹口」的齿轮，齿轮在他掌心发烫。
地图上的红圈随之亮起荧光，每个光圈里都浮现出人影——秦掌柜在煤车顶展开双臂，独眼老汉迎着探照灯摇橹，学生装少年在桥洞比出「七」的手势……
「不是我们找到了组织。」
小报童踮脚把齿轮按进地图空缺处，「是牺牲的同志们把我们引到这里。」
汽灯剧烈摇晃。
林七月扑到窗边，远处传来三轮摩托的轰鸣。
她飞快地展开张电报纸：「佐藤提前了计划，明天清晨七点要在虹口公园处决我们的人！」
「来得及救。」
罗小满指向地图，七个红圈投射出光柱，在虹口公园位置交织成钟表图案，「假电台的干扰频率每隔七分钟会出现漏洞，那就是行动窗口。」
戴头巾的老妇人掀开藤箱，里面整齐码着七套日本军服。每套制服纽扣都是齿轮造型，第七颗纽扣刻着「菊」字。
「老申临终前准备的。」
老妇人抖开最上面那套，衣领内衬用蓝线绣着「永通」二字，「他说修了半辈子表，最后要修一修这歪掉的时代。」
更剧烈的震动传来，水塔顶层的铜钟自行鸣响。
罗小满怀表上的秒针疯狂旋转，最终停在「VII」的位置。
林七月脸色骤变：「是探测车！所有人立刻——」
话音未落，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刺破窗户。
罗小满被小报童拽进密道时，听见林七月在背后拉响手雷保险栓。她的喊声混在爆炸的轰鸣里，像钟楼最后的钟鸣：
「齿轮转起来！」
密道塌方的气浪把罗小满掀进下水道。他在恶臭的污水里摸索前行，怀表不知何时又停了，表盖内侧凝着滴鲜红的血。
前方出现微光时，他听见日语对话声。
攀着铁梯往上窥看，探照灯光束里站着穿白西装的佐藤，正用绢布擦拭军刀。刀尖挑着枚齿轮，缺齿处还在滴血。
「……处理干净。」
佐藤把齿轮扔给副官，「这些支那老鼠总以为缺齿的齿轮能卡住帝国机器。」
副官哈腰时，领口露出蓝线绣的菊花纹。罗小满瞳孔骤缩——那针脚走向，分明与秦掌柜短刀上的缠法一模一样。
下水道传来日语喝令声。罗小满退无可退，摸到腰间别着的修表镊子。镊尖沾着特务的血，在黑暗中闪着幽光。
他想起林七月炸毁水塔前塞给他的纸条，此刻正在胸口发烫。
探照灯再次扫过来时，罗小满展开纸条，上面是秦掌柜的字迹：
「当所有齿轮停转，星火就从缺齿处迸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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