排水沟污水漫过脚踝时，罗小满摸到了自行车座下铜扳手。
八辆车链条都上了油，月光顺着齿轮纹路淌下来，在泥地上画出细碎银线。
他攥着扳手掌心沁出冷汗，第八辆车上那顶草帽正随着晚风轻晃，帽檐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褐——像极了秦掌柜临死前咳在账本上颜色。
“老马的车，链条总卡第三根辐条。”
罗小满想起三个月前，林七月蹲在修表铺门口给他补自行车胎时说的话。
他走向第八辆车，指尖刚触到链条，果然在第三根辐条上摸到块凸起焊锡，形状像个没写完“火”字。
扳手拧动辐条瞬间，车座“咔嗒”弹起，露出底下暗格。里面没有枪，没有密电，只有半张揉皱电报纸，显影液晕开字迹里，“虹口电厂”西个字被指甲抠得发毛。
污水里漂来片白衬衫碎布。
罗小满猛地回头，排水沟上游的蓝火正顺着水纹漫过来，照亮水面上密密麻麻的车辙印——都是他方才看见的齿轮胎纹，只是每个齿槽里都嵌着新鲜的皮肉。
他跨上第八辆自行车时，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这声音太熟悉了，是他给修表铺的老钟上弦时，发条即将绷断的动静。
“铛——”
车铃的位置弹出根细针，针尖擦着他的耳际钉进砖缝，针尾系着的蓝线瞬间绷紧，拽出藏在车把立管里的纸条。
是张手绘的电厂地图，用显影液画的路线上，每隔一段就标着个齿轮符号。最靠近主厂房的位置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烧饼，旁边批注着“寅时三刻，换班”。
报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：“小满哥，他们换班时总爱抢我剩下的烧饼！”
罗小满蹬车的力道重了三分，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震动让后背伤口裂得更开，荧光液混着血珠滴在车筐里，在铁皮上晕出个模糊的“星”字。
租界的霓虹在巷口明明灭灭。
他贴着墙根飞驰，看见伪警察摩托车从街对面掠过，车斗里的机枪手正啃着烧饼——那芝麻分布的模样，和报童怀里掉出来的半块一模一样。
自行车拐进电厂后巷时，链条断裂。罗小满顺势滚进堆煤渣里，眼睁睁看着断裂的链环在月光下拼出个“八”字，而煤渣深处，正渗出暗红的液体。
他用扳手撬开块松动的地砖，底下藏着个铁皮盒。
盒子里没有密电码，只有八根蓝线，每根线的末端都系着枚铜齿轮——和他手链上的一模一样，只是齿轮内侧，都刻着个“死”字。
“罗小满！”
身后传来皮鞋踩碎煤渣的声响。
罗小满攥着铁皮盒滚到锅炉后面，看见老马正举着齿轮匕首站在巷口，草帽歪在脑后，帽檐的血渍滴在地上，和煤渣里渗出的液体连成一线。
“那孩子的烧饼里，藏着电厂的布防图。”
老马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，“你以为他真是报童？”
锅炉的压力表“嘶”地喷出白汽。
罗小满借着雾气冲出去，手腕上残存的齿轮手链突然发烫，八枚齿轮同时嵌进巷壁的砖缝——那里正是地图上标注的齿轮符号位置。
砖缝里涌出的不是显影液，是汽油。
老马的匕首掷过来时，罗小满正拽着蓝线往主厂房跑。匕首擦着他的后颈钉进油罐，火星“噼啪”炸开的瞬间，他看见油罐壁上用血写的字：“他不是老马”。
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进脑子里。
罗小满猛地刹住车，回头看见“老马”的脖颈处有圈淡青色的勒痕，帽檐下露出的耳后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沪上星火谍影 赫然有个樱花纹身——和佐藤办公室里那幅仕女图上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们把他怎么样了？”罗小满的声音在发抖，指尖捏断了三根蓝线。
假老马大笑起来，笑声里混着齿轮转动的杂音。
他抬手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，露出张被硫酸腐蚀过的脸，左脸颊的疤痕恰好组成半个齿轮：
“真正的老马？在苏州河底喂鱼呢，带着你们那本破密码本。”
主厂房的汽笛声响起。
罗小满看见钟楼方向飘来个热气球，球身下悬着的铁笼里，林七月的学生帽正随着风摆，帽檐的齿轮发卡反射着月光，在地上投出串跳动的摩斯电码。
是“快走”。
假老马的匕首己经刺到胸前。罗小满侧身滚过铁轨，铁链子从头顶落下——是林七月掷给他的那根，此刻正缠在假老马的脚踝上。
链环上的齿轮转动，在他腿上烙出个“VIII”字印记。
“这才是第八个。”罗小满盯着那印记，突然明白过来。
电厂的探照灯扫过来时，假老马的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嘶响。
他指着主厂房的方向，嘴角涌出的血沫里混着碎齿轮：“他们要炸……炸整个租界的电网……”
铁链子绷断。
罗小满抬头看见热气球正在坠落，铁笼里掉出个东西，在探照灯光柱里划过道弧线——是半块烧饼，正好落在他摊开的手掌里。
烧饼里裹着的不是地图，是枚铜钥匙，齿槽里刻着“地下三层”。
探照灯熄灭。
黑暗中传来密集的枪声，罗小满抱着烧饼滚进通风管道，管道壁上的铁锈刮擦着脸颊，让他想起修表铺的老钟——每次停摆前，齿轮总会发出这样的哀鸣。
管道尽头透出微光。
罗小满扒开格栅，看见间布满仪表的控制室，墙上的黑板写着日文公式。
而最显眼的位置，挂着八顶草帽，第七顶的帽檐上，别着林七月的齿轮发卡。
发卡底下压着张纸条，是林七月的字迹：“齿轮少了第八个，转不起来。”
通风管道剧烈震动。
罗小满抓起桌上的发报机，指尖刚触到键钮，整间控制室的灯亮起——
八名穿着白大褂的日本人同时回头，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齿轮徽章，徽章编号从一到七，独独缺了八。
“咔嗒。”
罗小满摸到口袋里的铁皮盒，八根蓝线正从盒缝里钻出来，顺着桌腿爬向墙角的炸药包。
他掌心里的烧饼，不知何时己经碎成八瓣，每瓣霉斑组成的图案，都和控制室的仪表指针重合。
窗外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声响。
罗小满贴在玻璃上看出去，月光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第八辆自行车往东门去，草帽在风中掀起的角上，绣着颗小小的星火。
发报机自动打出一串电码。
罗小满盯着跳动的指针，突然读懂了那串数字——是报童的生日，也是林七月加入组织的日子，更是他第一次修表时，老掌柜教他认的第一个齿轮数。
控制室的门被撞开时，罗小满将铁皮盒塞进通风管。
他抓起桌上的扳手，看着冲进来的日本人胸前的齿轮徽章，突然笑了——他们永远不会知道，第八个齿轮，早就刻在了每个中国人的骨头里。
扳手砸向仪表的瞬间，他听见东门方向传来自行车铃响。那声音清脆得像黎明前的第一声鸡叫，穿过层层叠叠的枪声，在整个租界的上空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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