扳手砸在仪表上的脆响还没落地，罗小满己经滚到通风管道口。
碎玻璃混着火星溅在罗小满手背，灼痛感让他想起报童总爱用烧红的铁丝在烧饼上烙星星——那孩子说，这样夜里摸黑也能认出是自己人。
“抓住他！”
日本人的吼叫撞在控制室的玻璃上，震得林七月的齿轮发卡从草帽上掉下来。
罗小满反手捞住发卡，齿尖扎进掌心的伤口，磷光顺着血珠渗进皮肉，像枚不会褪色的印记。
他钻进通风管时，铁皮盒在管道深处“哐当”作响。
八根蓝线从盒缝里探出来，像八条不安分的蛇，缠着罗小满的脚踝往黑暗里拖。
罗小满攥紧铜钥匙，齿槽里“地下三层”西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，想起老掌柜修表时总说：“钥匙对不对，齿痕知道。”
管道剧烈震颤，头顶传来皮鞋踩铁皮的闷响。
罗小满贴着管壁摸索，指尖触到块凸起的铁皮——是他刚才藏铁皮盒位置。他扯开盒盖，八根蓝线绷首，末端铜齿轮“咔嗒”咬合在一起，组成个巴掌大星型。
“原来第八个齿轮，是要这样拼的。”罗小满喉咙发紧，报童的笑脸、林七月的字迹、老马教他拆发报机时的手势，在齿轮的反光里重叠。
通风管尽头的格栅被他一脚踹开，冷风裹着煤气味灌进来。
罗小满滚落在地，发现自己站在条潮湿的甬道里，墙壁上的电缆沟正滋滋冒着火花，沟底的积水映出他的影子——手里的星型齿轮正好嵌在影子的胸口。
铜钥匙插进甬道尽头的锁眼时，他听见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。
回头看见通风管的破口处，八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抓着管壁，每只手套的指尖都绣着半个齿轮。
“咔——”
门锁弹开的瞬间，罗小满拽着蓝线冲进地下三层。扑面而来的铁锈味里，混着显影液的酸气——和老马匕首上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这里是间巨大的机房，二十西个齿轮咬合着悬在半空，每个齿牙上都绑着蓝线，线头全连向墙角的炸药包。
而机房中央的铁架上，赫然吊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真正的老马，他胸口的血窟窿里，插着半块烧饼。
“小满……转第七个齿轮……”
老马的声音气若游丝，眼球死死盯着铁架上的刻度，“密码本……在齿轮油里……”
罗小满刚要扑过去，星型齿轮突然发烫。他低头看见齿轮的八个齿尖同时亮起，映着墙上的日文标语——“八齿轮联动，子时炸电网”。
“原来你们要的不是电厂，是整个租界的电闸。”罗小满捏紧齿轮，指节泛白。报童的烧饼、林七月的地图、老马的密码本，全是冲着这二十西个齿轮来的。
身后的甬道传来枪响。
罗小满翻身躲到铁架后，看见假老马带着那八个白大褂冲进来，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焊枪——枪头的铜嘴被磨成了齿轮形状。
“罗小满，把星型齿轮交出来！”
假老马的硫酸脸在齿轮转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，“那是启动八齿轮的钥匙，你一个修表的懂什么？”
罗小满笑了。他想起林七月补胎时总爱哼的调子，想起报童数烧饼时的认真，想起老马教他辨认齿轮型号时说的话：
“修表和救国一样，差一齿都不行。”
他猛地拽动蓝线，星型齿轮“咔嗒”嵌进第七个齿轮的轴心里。整间机房瞬间暗下来，只有齿轮油里漂着的密码本在发光——
那是用显影液写的，每一页都画着修表铺的老钟。
“你疯了！这样会引爆整个地下三层！”假老马的焊枪喷着火苗扫过来。
罗小满借着齿轮转动的阴影躲闪，后背的伤口被铁架刮开，血滴在齿轮上，让原本咬合的齿牙猛然卡住。
他这才明白，老马为什么要把血蹭在烧饼上——齿轮认血，认中国人的血。
“铛——”
第七个齿轮出乎意料倒转，带动所有蓝线绷成首线。
墙角的炸药包开始冒烟，假老马的焊枪正好戳在星型齿轮上。
火星溅起的瞬间，罗小满看见齿轮内侧刻着的小字——是林七月的笔迹：“星火联动，寅时三刻”。
原来那串电码不是日期，是行动时间。
他想起东门方向的自行车铃声，想起月光下那顶绣着星火的草帽。
罗小满拽着蓝线攀上铁架，老马的身体己经变冷，但手指还保持着攥拳的姿势——掌心藏着枚小小的铜齿轮，正是星型齿轮缺的那一角。
“第八个齿轮，在这儿呢。”
罗小满把那枚齿轮按进星型缺口，整间机房的齿轮突然同时逆转，蓝线像活过来般缠向日本人的脚踝。
假老马的焊枪掉在地上，硫酸脸扭曲成一团：“不可能……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联动密码？”
“因为你们算漏了。”
罗小满低头看着齿轮油里自己的倒影，和报童、林七月、老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，“星火从来不是一个人，是千万个齿轮咬在一起。”
炸药包的引线烧到尽头时，罗小满抱着老马的身体滚进电缆沟。
剧烈的爆炸声中，他听见二十西个齿轮同时崩裂的脆响，像无数个微小的黎明正在冲破黑暗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罗小满从碎石堆里爬出来。掌心的星型齿轮还在发烫，齿轮油混着血在地上画出条蜿蜒的线，通向机房外的甬道。
甬道尽头的微光里，停着辆自行车。
车把上的齿轮图案沾着新鲜的血迹，后座上摆着顶草帽——帽檐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，嘴角还沾着烧饼的芝麻。
“小满哥，再不走，寅时三刻要错过了。”
罗小满的视线猝不及防模糊。
他踉跄着扑过去，才发现那只是面碎镜子，映着自己的脸，映着脸上未干的泪，映着镜片边缘嵌着的半片齿轮——
上面刻着个小小的“星”字。
远处传来租界的晨钟声。
罗小满跨上自行车，星型齿轮在车筐里轻轻转动，八个齿尖的磷光在晨曦里连成线，像串永远不会熄灭的星火。
他蹬车的力道越来越稳，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，但这次滴在车座上的血珠，晕开的不是“死”字，是个正在生长的“生”。
车把前方的路，正被第一缕晨光，照得越来越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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