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砖墙紧贴着罗小满的后背，粗糙的颗粒感透过单薄的衣衫，硌得生疼。
罗小满剧烈地喘息着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仓库里带出的硝烟和机油焦糊味，呛得喉咙发紧。
铜壶冰凉的触感沉甸甸地压在罗小满怀里，壶壁上那点模糊的倒影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心惊肉跳。
倒影里，仓库通风窗那个被他豁开的破洞边缘，阴影浓重。
半张脸就嵌在那片黑暗里，帽檐压得很低，遮住了眉眼，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。嘴角叼着一截东西，没点燃，是香烟。
最要命的是那只搭在破洞边缘手，手指修长，指关节处一个熟悉的、小小银戒指，在远处混乱街区透来的微弱光线下，极其模糊地闪了一下。
罗小满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住，又在下一秒疯狂冲上头顶，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几乎要窒息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砸，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是他！那个在海关大楼钟楼阴影里一闪而过的报童帽！他怎么会在这里？是敌？是友？刚才那三声铁锈般的敲击……
「砰！哗啦——！」
仓库里猛然爆出踹翻木箱的巨响，刺得罗小满头皮一麻。
「バカ野郎！見つけろ！必ずいる！」——混蛋！给我找！肯定在这里！
日语粗野的咆哮紧跟着砸了出来。
皮靴踏地的沉重闷响像鼓点，狠狠敲在仓库水泥地上，带着金属的铿锵，正迅速朝这后墙角落逼来。
手电筒惨白光柱像毒蛇的信子，在仓库内疯狂扫射，好几次险险擦过通风窗破洞边缘，照亮飞舞灰尘。
死亡的气息，混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机油燃烧焦糊味，浓得化不开，沉沉地压了下来。
就在这时！
铜壶光滑冰凉壶壁上，那倒影搭在破洞边缘手，食指和中指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，随即落下，在窗棂残留铁锈上，无声地敲击。
笃…笃…笃——笃。
短。短。长。短。
节奏清晰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这敲击声明明轻得几乎被仓库里的喧嚣淹没，落在罗小满耳中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！
他猛地屏住呼吸，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！这节奏！短、短、长、短！像一把冰冷钥匙，狠狠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染血的门！
老吴！是那个总爱咧嘴笑、露出被烟熏黄牙齿的老吴！
就在那间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机油味的小阁楼里，罗小满被派去伪政府电报房的前夜。老吴告诉他：
“小满，记死了！短、短、长、短！这是咱们青瓷同志的紧急联络码！听见这个，就是他！就是活路！像命一样给我刻在骨子里！”
当时老吴粗糙的手指蘸着凉茶水，在油腻腻的木桌上反复敲着这个节奏，声音压得极低，眼神亮得惊人。
老吴最后重重拍在罗小满肩上力道，似乎还残留着，带着诀别的滚烫。
青瓷！这个只存在于老吴和老周只言片语中、代号“青瓷”的同志！是顶级的潜伏者，是真正在刀尖上跳舞的影子！
他就在这里！就在这堵墙后面，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里！
仓库里皮靴踏地的声音更近了，几乎就在通风窗的内侧！
手电光猛地从破洞里刺出，像一道雪亮的探照灯，瞬间划破罗小满藏身的狭窄角落，照亮了他脚边散落的碎石和污秽的积水。
「ここだ！外へ！」——在这里！外面！
兴奋的吼叫炸响。
罗小满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，像一张拉到满月的弓。逃！必须立刻逃！
但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潮湿地面上，一种源于本能深处的警觉死死攫住了他。
青瓷…是青瓷吗？还是敌人模仿的陷阱？老吴的血……那滚烫的、溅在脸上的血……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里，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，毫无征兆地紧贴着罗小满左耳响起，带着滚烫气息和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穿透力：
“别出声。跟我走。”
那声音似首接钻进罗小满的脑髓，冰冷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。
罗小满身体剧烈一颤，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扭头去看，但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了这个冲动。
他眼角余光死死钉在铜壶壶壁上。那倒影里，报童帽下压的阴影似乎更沉了。
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贴着耳廓，像毒蛇爬行，语速快而清晰：“山本办公室亮灯，不是等你自投罗网。”
他顿了顿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，“那老狐狸在钓更大的鱼。”
更大的鱼？
罗小满心头剧震。不是自己？那会是谁？老周最后传递的情报碎片？七月姐那模糊不清的下落？
还是……
其他尚未暴露的同志？巨大疑团裹挟着更深寒意袭来。
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低语，远处，那栋象征着权力与死亡大楼，三楼那点如同窥伺毒眼昏黄灯光，毫无征兆地——熄灭了！
整个视野陡然一暗，只剩下租界更远处混乱街区的微弱反光和仓库里疯狂晃动光柱。山本离开了？还是……阴谋完成了？
罗小满心脏还没来得及为这熄灭灯光落下一拍，那只倒影中手猛地从破洞边缘消失！
几乎是同一瞬间，一只冰冷、带着薄茧的手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，狠狠按住了罗小满后颈，将他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压！
“低头！”那沙哑声音炸开，带着前所未有的、撕裂般急迫！
一股巨大力量按着罗小满头颅，让他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去，脸颊几乎蹭到冰冷污秽地面。铜壶从他怀里滑脱，“哐当”一声砸在碎石上，在死寂中发出刺耳声响。
就在罗小满头颅被按低同一毫秒！
“咻——！”
一道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厉啸，带着浓烈死亡气息，擦着罗小满后脑勺头皮飞了过去！
罗小满能感觉到那高速旋转弹头撕裂空气带起灼热气流，燎得他后颈汗毛瞬间焦卷！紧接着——
“啪！”
身后仓库那扇破旧通风窗上，一块摇摇欲坠玻璃应声爆裂！蛛网般裂纹瞬间炸开，细小碎片如同冰雹般簌簌落下，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、不祥的寒光。
子弹！狙击手！
冷汗瞬间浸透了罗小满的内衣，冰冷黏腻地贴在背上，激得罗小满浑身一颤。
刚才那零点几秒的迟滞，如果不是那只手……如果不是青瓷……他此刻己经是一具后脑开花的尸体！
仓库里追兵的吼叫和脚步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一顿，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喧嚣。
那只按住罗小满后颈的冰冷手掌没有丝毫放松，反而更紧地钳制着他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。
那沙哑的声音紧贴着他因极度恐惧而僵硬的耳廓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带着硝烟和铁锈的味道，清晰地钉入他的脑海：
“别动！三点钟方向——楼顶！狙击镜反光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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