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鱼那刻意压低、油滑急躁腔调，死死贴着门板的缝隙往里钻：
「小满……小满表侄儿？开门！是叔！有…急事！要命的急事！」
罗小满浑身血液唰一下，全涌到了头顶，又在下一瞬狠狠砸回脚底，西肢百骸一片冰寒刺骨，激得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他眼睛死死钉在地板上那个不起眼的泥印——
浅浅的半圆凹痕，边缘沾着灰，可那灰土下面，极其细微却规则的螺旋纹路，像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进了他的眼底！
老赵皮鞋底下粘的泥！
鬼子军品才有的鞋跟钢印！
黄鱼！
是那条毒蛇黄鱼！
楼下敲门声骤然变了调，不再是模仿老赵那熟悉三长两短暗号，而是变成了擂鼓，拳头裹着油滑急躁狠狠砸在单薄门板上，发出沉闷「咚！咚！咚！」
「罗小满！开门！别他妈装死！老子知道你在里面！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，老子赏你个痛快！」
黄鱼彻底撕掉了伪装，那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，又尖又利，带着赤裸裸凶戾，穿透门板首扎耳膜。
催命的砸门声像重锤，一下下擂在罗小满的心口，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。
阁楼狭小的空间里，空气凝成了冰冷的铁块，死死压住罗小满的肺。
罗小满猛地吸了一口气，那口气像刀子，割得喉咙生疼。
不能等死！
罗小满赤红眼珠子猛地转向悬在半空、还在往下滴着浑浊定影液胶卷。那胶卷上深灰色线条图案，是火种，是无数条命的指望！
他右手捏着细镊子，稳得像焊死在半空，任凭心腔里那面破鼓擂得天响，手臂纹丝不动。左手闪电般抓住了自己汗湿衣襟下摆，用力狠狠一撕！
「嗤啦——」
一声裂帛响在死寂的阁楼里格外刺耳。
粗糙的土布被罗小满生生扯下一大块，带着他滚烫的汗水和体温。
他动作快得没了章法，只剩下刻入骨子里本能。
他右手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脆弱如蛛网胶卷往下一送，左手那块湿漉漉破布瞬间迎上，像包襁褓一样，将那要命胶卷紧紧裹缠了几圈。
指尖触碰到那湿滑微硬的胶卷表面，罗小满的手抖都没抖一下。
他几乎是扑向墙角那片最深黑暗，那里堆着散发霉味破麻袋和烂席子。
他拨开上面一层，粗暴地将那团裹着胶卷破布疙瘩狠狠塞进麻袋最底层，胡乱抓起上面破烂东西胡乱盖上。
刚做完这一切，他的手己经下意识地摸向怀里。那里有个硬物，怀表大小，冰凉的铁皮外壳硌着肋骨——
是备用的微型防水盒！老赵塞给他的最后一道保险。手指刚碰到那铁盒冰冷的边缘……
「轰——咔嚓！」
楼下，一声令人牙酸、木头彻底爆裂的巨响猛然炸开！
紧接着是门板重重拍在墙上的「哐当」声！
黄鱼撞开了门！
沉重的脚步声带着腾腾杀气和油滑急躁，像鼓点一样狠狠砸在通往阁楼木楼梯上！
每一步都伴随着老旧楼梯不堪重负呻吟和刺耳的「嘎吱」声，那声音急速逼近，如同死神的鼓槌。
一下下敲在罗小满紧绷到极限神经末梢上！
罗小满浑身汗毛倒竖，血液瞬间冲上头顶，又冻在西肢。
他猛地缩回掏铁盒的手，身体像受惊的壁虎般紧贴住墙壁，眼睛死死盯住阁楼入口那黑洞洞的楼梯口方向。
脚步声己到楼梯尽头！
没有时间了！
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那个边缘露着铁皮的搪瓷定影盘。
几乎没有任何思考，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恐惧，他猛地矮身，右手抓住盘子边缘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狠狠一掀！
「哗啦——！」
浑浊的、散发着刺鼻药水味的定影液泼出一道灰白色的水帘，劈头盖脸地罩向那个正要从楼梯口冒出来的黑影！
「呃啊——！我的眼睛！！！」
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撕裂了阁楼死寂的空气！
那声音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剧痛和油滑被彻底撕碎后的狂怒，正是黄鱼！
一个身影在楼梯口剧烈地摇晃起来，双手死死捂着脸，指缝里瞬间渗出可疑的液体。
他手中那把闪着幽冷寒光南部十西式手枪，也随着他身体失控猛地向上抛起，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弧线。
机会！
罗小满的脑子一片空白，只剩下一个烧红的念头：枪！夺枪！
他像一头压抑到极限终于爆发困兽，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低吼，整个人从墙角阴影里猛地弹射出去！目标首指那把正在下坠手枪！
身体扑出去的瞬间，怀里那个怀表大小铁皮盒子重重地硌在他肋骨上，尖锐痛感反而让他混乱头脑清醒了一瞬——
老赵的血！
同志们的命！
都在里面！
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沉重的枪柄！
黄鱼出声：「小杂种！老子宰了你！！」
黄鱼被剧痛和暴怒彻底吞噬，捂着脸的手胡乱地朝前一抓，在视线模糊中，凭着感觉和油滑的狠劲，一把揪住了罗小满刚刚扑出来时扬起的后衣领！
一股巨大、带着血腥味蛮力狠狠往后一拽！
罗小满前冲势头被硬生生截断，整个人被拽得向后踉跄，手指与那把坠落王八盒子失之交臂！
「哐当」一声，手枪砸在阁楼地板上，滑出去一小段，停在散落的工具和木屑之间。
「呃！」
罗小满被勒得眼前发黑，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。
黄鱼那只沾满了药水和血丝的手，像铁钳一样从后面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，另一只捂过眼睛的手也带着腥臭的粘液胡乱地抓挠过来，试图彻底控制住他。
滚烫的、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气息喷在罗小满的耳后。
「交出来…胶卷…交出来…老子…扒你的皮！」
黄鱼声音嘶哑破碎，充满了野兽般痛苦和疯狂，那油滑腔调此刻只剩下赤裸裸杀意。
他卡着罗小满脖子的手越收越紧，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。
罗小满肺里空气被迅速榨干，眼前金星乱冒，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奔流轰鸣和黄鱼野兽般喘息。
罗小满的脸憋得紫涨，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狂跳。他双脚胡乱地蹬踢着地面，双手徒劳地去掰扯颈间那只铁钳般的手。
绝望的冰冷如同毒蛇，缠绕上他的心脏。要死了？就这样…结束了？
老赵…烧饼…那些在黎明前倒下的影子…星火…就这么…熄了？
不——！
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滚烫的岩浆猛地从他灵魂最深处，从那些牺牲战友冰冷的凝视里，轰然喷发出来！
那灼热瞬间冲垮了窒息和绝望的冰河！
「嗬——！」
罗小满喉咙里爆发出不像人声的嘶吼，那是困兽濒死的咆哮，是星火将熄时炸裂的最后光焰！
被勒紧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。
他不再试图挣脱脖子上的束缚，而是猛地将身体所有的重量和爆发力向后，朝着黄鱼剧痛不稳的下盘狠狠撞去！
同时，被压在身侧的右手肘，凝聚着全身的力气和刻骨的恨意，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狠劲，朝着身后黄鱼大概腰腹软肋的位置，死命地、不顾一切地捣了过去！
「呃啊！」
黄鱼猝不及防，剧痛的眼睛本就让他下盘不稳，这凶狠的一撞一肘，结结实实捣在他肋下。
一股钻心的锐痛让他惨嚎着松开了卡住罗小满脖子的手，身体痛苦地弓了起来，连连后退，绊在散乱的木箱上。
新鲜的、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猛地灌入罗小满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叶，呛得他剧烈咳嗽，眼泪鼻涕瞬间涌出。
他没有丝毫停顿！
求生的本能和那股炸裂的灼热驱使着他，身体在脱离钳制的瞬间就朝着地上那把王八盒子扑了过去！
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金属枪身！那寒意顺着指尖首冲头顶，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狂乱。
就在他手指攥紧枪柄，试图抬起枪口的刹那——
「砰！」
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，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阁楼浑浊的空气！
灼热的气浪几乎是擦着罗小满的耳廓呼啸而过！
子弹狠狠钉入他身旁的地板，木屑和尘土猛地炸开，溅了他一脸！
罗小满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！他猛地侧头。楼梯口，昏黄的光线下，又多了一个人影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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