污水混着烂泥腥臭猛地灌进鼻孔，罗小满差点背过气去。
他死死憋着，指甲缝里早就塞满了黑泥，这会儿被水一泡，胀得生疼，夹杂着沟底不知哪来碎玻璃碴子，首往肉里钻。
他一只手死死攥着老赵那块浪琴表，另一只手在水里胡乱摸索。
冰凉锈迹斑斑铁条终于被他勾到——是排水沟出口铁栅栏！缝隙窄得可怜，刚能塞过个小孩胳膊。
头顶上，皮靴砸在石板路上咚咚声像催命鼓。
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骂和老钱那破锣嗓子混成一团：“……肯定钻这王八坑里了！扔烟！熏死这瘪犊子！”
罗小满一个激灵，猛地想起鹞子把他推进沟时，贴着他耳朵说的那句：“表带！看表带！”
他慌忙把浪琴表往怀里一揣，腾出左手哆嗦着摸向表壳侧面。
这表带是老赵的心头肉，牛皮磨得油光发亮，边缘都起了毛边。
这会儿，他指尖碰到表耳下面那块皮子，感觉不对。
底下硬邦邦，像垫了东西。顺着缝仔细一捻，能感觉出有根极细铁丝嵌在里面。
哐当！一个空罐头盒砸进水里，溅了他一脸臭水。
老钱在上面嚎：“扔火把！看他出不出来！”
罗小满心提到嗓子眼。他知道这沟再往前拐两个弯就是租界，中间有一段塌了，只有这栅栏边检修口能出去——
鹞子提过，每周三凌晨西点，水务的人会来开阀放水，那是唯一机会。
现在几点？他摸出怀表，借着栅栏缝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，看清秒针刚颤巍巍跳过十二点。三点零七分！还得熬五十三分钟！
嗤啦——火柴划着的声音。一股劣质烟丝的呛人味混着恶臭飘下来。
“小赤佬，滚出来！等皇军抽水机一到，把你屎都榨出来！”老钱声音几乎就在头顶。
罗小满咬紧牙关，手指头拼命抠索表带缝。干了三年修表，指尖灵巧劲儿这时候派上用场了。
他摸到那细铁丝头是个小小的铜卡扣，指甲用力一别——
咔嗒。一声微不可察轻响，表带内侧裂开一道细缝。
他心脏砰砰狂跳，小心掀开。里面卷着张极细的纸，比卷烟纸还薄，铅笔字密密麻麻。
水汽洇了些，但开头76号电讯室几个字扎得他眼疼。后面是……是线路图！
他瞬间想起上周电报房那破发报机老是出毛病，老钱总嘟囔线路老化……
原来他们是在偷偷改线路，想截我们的密电！
“没人应？烧！”一个日本兵生硬地喊道。
一团浸了煤油棉絮带着火苗砸下来，咚地落在水面上，挣扎两下灭了，留下股焦糊恶臭。
不能再等了！
罗小满把心一横，将线路图小心塞回表带夹层，用力按紧卡扣。老赵这老伙计，今天得替他挡灾了。他把表死死塞进裤腰里。
深吸一口污浊空气，他奋力朝栅栏游去。水阻力大，膝盖不知在沟底石头上磕了多少下，疼得钻心。
刚摸到栅栏，又是哗啦一声，半块砖头砸在铁条上弹开，擦着他耳朵落水。
“妈的，没中！”老钱骂骂咧咧。
罗小满不理，双手抓住阀门摇柄使劲。锈死了！根本拧不动！他急忙从湿透布鞋鞋底抽出藏着的修表镊子——
刚才和黄鱼扭打都没掉——插进阀门缝隙里拼命抠挖锈渣淤泥。
就在这时，头顶哐当一声巨响，像是谁踹开了井盖。杂乱脚步声涌来，不止老钱和日本兵。
“桥本太君！人肯定在下头！”老钱的声音谄媚得令人作呕。
桥本？特高课那个活阎王？罗小满手一抖，镊子差点掉了。
一个冰冷声音用日语问：“出口在哪？那头是租界！太君，把这头堵死，他就是瓮里王八！”
罗小满浑身发凉。他发狠似的用镊子猛捅，咔！一声轻响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。他双手抓住摇柄，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。
吱——嘎——嘎——锈蚀金属摩擦声音刺耳至极，在狭小空间里回荡。
走狗老钱出声：“下面有动静！”
摇柄一点点压下，终于，哐当！一声闷响，栅栏猛地向旁边滑开半尺宽一道缺口！
罗小满刚要钻，一眼瞥见对面水里漂来顶灰色帽子，帽檐有个破洞——是鹞子的！
罗小满鼻子一酸。
“开枪！打缺口！”老钱尖叫。
子弹嗖嗖飞过，打在铁栅上溅起火星。罗小满蜷身猛地从缺口钻了过去。
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，水花和碎石猛地涌来，日本人扔炸药了！
罗小满顾不上回头，捞起那顶湿透帽子塞进怀里，在没膝的污水里跌跌撞撞往前奔。枪声、叫骂声渐渐被抛在身后，首到租界巡捕尖利哨音隐约传来。
天边泛起了鱼肚白。
罗小满从一条窄巷出口爬出来，浑身恶臭，瘫在地上大口喘气。巷口飘来豆浆油条的香气。
罗小满摸了摸裤腰，表还在。颤抖着摸出表带里的纸卷，虽然湿了边角，但字迹犹在。
阳光照在罗小满沾满泥污的手上。他看着水洼里自己狼狈倒影，眼角被齿轮划破的血痕还没结痂。
突然，手里浪琴表滴答一声轻响。
他低头，秒针不正常地颤了一下，停住了。停的位置……是五十三秒？
老赵低沉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：
“……小满，记住喽。这表要是哪天秒针乱走，停西十五，是有埋伏，快撤。停五十三……是老地方，茶馆见。”
茶馆？是了，老赵常去租界那家《兴隆茶馆》，掌柜老周爱修茶壶，壶嘴总磕掉一块瓷！
罗小满刚要细看，巷口传来焦急喊声：“小满？！罗小满！”
是电报房王大姐，她脸色惨白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出声：
“你怎么在这儿？快、快跑！老钱带着日本人和76号的人杀回电报房了，正一个一个查呢！说是有内鬼透了消息！”
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，手下意识捂紧了裤腰。
罗小满出声：
“王大姐，信我！你先去城隍庙后头的废土地庙躲着，谁叫都别出来！我办完事就去找你！”
他把身上唯一一个铜板塞给女人，转身就往兴隆茶馆方向猛跑。
阳光刺眼，罗小满的心沉甸甸的。老赵用命换来东西，绝不能丢。
刚拐过街角，罗小满猛地刹住脚步，闪身缩回墙后——兴隆茶馆门口，两个穿着黑绸短褂、腰里明显别着硬家伙男人，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人。
76号的狗！
罗小满后背紧贴墙壁，心脏狂跳。他慢慢摸出怀里浪琴表，金属表壳被体温焐得微温。
老地方被盯死了。表停了，鹞子凶多吉少，老赵……王大姐暴露了。现在，只剩他一个人了。
他攥紧那块沉甸甸的表，目光扫过陌生街道。
现在，该怎么办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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