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弃的扬旗站里，那回家吃饭的滴答声还在有气无力地响着，每一声都敲在罗小满和小李的心尖上。
天边那丝灰白非但没带来暖意，反而让破棚子里的寒意更刺骨了几分。两人脸上混着油汗和煤灰，被冷风一激，绷得难受。
“换个送法？怎么换？”小李扶着眼镜，声音发虚。他脑子里的线路图清晰，这人心的鬼蜮伎俩，他绕不明白。
罗小满没立刻答话。他走到棚子门口，侧身藏在阴影里，往外看。铁轨像两条僵死的黑蛇，蜿蜒进越来越亮的晨雾里。
西下安静得可怕，连野狗都不叫了。
这种静，让他后脖颈子的寒毛都立了起来。
他缩回来，蹲在小李旁边，抓起地上一把干土，慢慢搓着。土沫子从他指缝里漏下去。
“鬼子，还有内鬼，现在估摸着正等着咱俩冒头。”
罗小满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成了气音。
“等着咱把表送出去，他们好顺藤摸瓜，一锅端。”
“那咱…不送了？”
小李更慌了。
“老同志不就白…”
“送！得让他们以为咱送了，还得让他们抓不着咱的藤，摸不着咱的瓜！”
罗小满打断他，眼神狠得像饿狼。
小李彻底懵了，张着嘴看着他。
罗小满把手里的土狠狠一攥，出声：“得下一盘明棋，下一盘暗棋。”
“明棋？”小李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。
“明棋，就是得让他们看见，咱按原计划动了。”
罗小满眼睛盯着地上那点土屑。
“这表，不能首接送到家里去。得找个地方，藏起来。”
小李出声：“藏起来？然后呢？”
罗小满抬起眼，出声：
“然后，得找个人，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、也轻易动不了的人，去把藏着的表，偶然捡回去。”
“谁？”小李脑子里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，觉得谁都不保险。
罗小满没首接回答，反而问：“这铁路线上，每天最早一趟经过这里的巡道车，大概啥时候？”
小李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回答：
“快了，天擦亮那阵儿，老赵头会开着他那破皮卡车过来，沿着轨道瞅一圈，看看有没有啥毛病。”
“老赵头？这人底子干净吗？贪不贪？”罗小满追问。
小李皱着眉，出声：
“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光棍，胆子小，抠门，捡个螺丝帽都当宝贝。可他…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啊！”
罗小满眼神锐利起来，出声：“要的就是他不是一路人！他贪，胆子小，就好办。咱不用他懂，不用他帮，就让他捡个便宜。”
一个计划在罗小满脑子里飞快成型，细节像钟表齿轮一样咔哒咔哒咬合。
他拉过小李，嘴几乎贴到他耳朵上，语速又快又低。
“听着，咱这么干。你身上还有多少钱？都拿出来。”
小李慌忙从内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军票和几个铜板。
罗小满也把自己身上所有钱掏出来，混在一起，又从小李的工具包里找出一小段用剩的细铜丝。
他拿起那张频率表，动作快稳，用铜丝仔细地、松松地缠了几圈，确保不会损坏纸张，又让它看起来像是随手一捆。
然后，他把那卷钱，塞进缠着铜丝的频率表里，再稍稍用力，将外面的铜丝绞紧，让钱和表牢牢卷在一起。
“你这是…”小李瞪大了眼。
”罗小满冷笑道：
“让老赵头捡到，他第一反应是看钱。
这纸卷看着像废纸，但缠着铜丝还卷着钱，他舍不得扔，揣回家藏起来，琢磨这铜丝能不能卖钱。这表暂时就安全了。”
小李出声：“他万一上报…”
罗小满断定，出声：
“他不会。一个抠门的老光棍，捡了钱偷偷昧下才是常理。上报？万一上面把钱收走了呢？他没那么傻。
就算他最后发现这纸有问题，也不敢声张，私藏可疑物品，他担不起这责任！最大可能是藏着掖着，或者偷偷毁了。”
“那…然后呢？咱们怎么拿回来？又怎么知道表安全了？”小李觉得这计划太悬，漏洞百出。
“这就是暗棋了。”
罗小满呼吸有些急促，这是兵行险招，他必须走。
“咱不能自己去拿。得让家里知道表藏哪儿了，让家里自己决定怎么取，或者…干脆就先让表在老赵头那儿睡大觉，等风头过去！”
“怎么让家里知道？”
小李更糊涂了。
“咱们现在谁也不敢信啊！”
罗小满猛地扯过小李那个破工具包，从里面翻出一截用剩的粉笔头，又捡起地上半张不知多少年前的破报纸。
他趴在地上，就着朦胧的晨光，用粉笔在报纸空白边缘飞快地画了几个极其简单的符号——
一个是歪歪扭扭的铁锤，一个是钟表盘，旁边打了个箭头，指着一小段铁路简图，标了个大概位置和时间。
最后，是一个紧急情况下示警暗号——画了半只被踩死的蟑螂。
这图，不懂的人看了莫名其妙，家里负责情报分析同志，结合失踪罗小满、小李、老同志牺牲地点、以及老赵头巡道路线和时间，一定能猜出大概！
“这能行吗？”小李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。
“没时间琢磨行不行了！”
罗小满把画好的报纸碎片折好，塞进怀里。
“这是唯一能既不暴露咱俩，又把消息递出去，还能试试那内鬼深浅的法子！”
他看向小李：“你得帮我。咱俩得分开走。”
“分开？”
小李一把抓住他。
“你去哪儿？”
“我去下这盘明棋。”
罗小满掰开他的手。
“我得去家附近露个脸，让他们看见我，以为我要送表。把追兵的注意力全引到我这边来。”
罗小满把那报纸片塞给小李，出声：
“你拿着这个，要想办法，用最快最不起眼的法子，把这东西送到老地方——三马路那个死信箱去！”
三马路那个死信箱，是个墙缝，只有极核心的几个人知道。
如果内鬼级别很高，知道这个信箱，那这报警信号就可能被截获。如果内鬼级别不够，这信号就能送出去！
这又是一重赌！赌那内鬼到底是谁！
小李手首抖，接过那报纸片，像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小李出声：“这太险了！你一个人去引开他们…”
罗小满语气斩钉截铁，出声：
“两个人目标更大！你搞技术的，跑不快，打不了，被抓住就全完了！我脚力好，兜圈子还能拼一下。
记住，送了信，别回住处，也别找我，找个最脏最乱澡堂子泡着，泡到天黑再出来！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小李惨白的脸，声音缓和了些：
“只要这信号能送出去，家里就有防备。老同志用命换来的东西，就不算白费。咱俩…就算折了一个，也值！”
小李眼圈一下子红了，嘴唇哆嗦着，说不出话。
罗小满最后检查了一下怀里的撸子，子弹不多了。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，把身上那件脏破的棉袄又紧了紧。
“走了。”他拍拍小李的肩膀，猫腰钻出了破棚子，瞬间消失在灰白色的晨雾里。
小李独自留在原地，手里紧紧攥着那报纸片，听着远处似乎隐约传来的巡道车铃声，感觉整个世界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。
罗小满在铁轨和废料堆间快速穿行，专挑难走的地方，留下清晰的痕迹。
他故意绕了个圈，朝着与三马路相反的方向，也是与家所在的真正方向偏离一些的位置跑去。
他跑得气喘吁吁，不时回头，仿佛惊慌失措。
他要演一场戏，一场给暗处眼睛看的亡命奔逃戏。
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，也不知道哪一步会踩中陷阱。
他知道，必须走下去。
煤灰迷了眼，他狠狠擦了一下，眼神越发坚定。
这盘险棋，他落子了。就等着看，对面是谁，来接招！
（下一章预告：罗小满孤身诱敌，在街巷间与追兵展开惊心追逐。小李能否成功送出警报？老赵头是否会捡起那致命的“便宜”？内鬼是否会察觉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？层层杀机逼近，且看第96章：雾中迷局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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