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白色晨雾，像一团团脏棉花，塞满沪西街巷。
这雾非但没给人遮掩，反而像帮凶，让每一下脚步声、每一声远处的车铃都变得模糊不清，敲得人心慌。
罗小满就在这片混沌里拼命奔跑。
肺像个破风箱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腥甜和刺骨冷。
身上棉袄早就被汗水和雾水打湿，沉甸甸地贴在背上，冰碴子似磨着皮肉。
他专挑窄巷、烂泥地、堆满垃圾角落钻，脚下一深一浅，故意留下狼狈痕迹。
他知道，猎犬肯定嗅着味儿跟上来了。
不能停，也不敢回头。后脑勺那一片皮肤绷得紧紧的，仿佛随时会有一发灼热子弹从雾里钻出来，钉进去。
他的计划很简单，把自己当成那块最显眼诱饵，把所有追兵视线都牢牢吸在自己身上。
跑得越慌，痕迹越乱，越像那个揣着要命情报、急于脱身雏儿，小李那边才越安全，那张塞进三马路墙缝报纸片，才有一线送出去可能。
这是一步用自己命当赌注险棋。赌赢了，争取时间，保住频率表，或许还能揪出内鬼尾巴。
赌输了…他不敢想输，老同志倒下时那双不肯闭上眼睛，还在他脑子里盯着呢。
呼…呼…
他拐进一条更窄弄堂，两侧是湿漉漉高墙，头顶只剩一线灰白天。角落里堆着煤渣和烂菜叶散发出腐败气味。
他靠墙停下，胸腔剧烈起伏，耳朵竖得像夜枭，捕捉着雾里动静。
来了。
细微，清晰。不止一拨人。
弄堂口方向，脚步声杂乱，带着一种蛮横急躁，像是伪警察局那帮只会咋呼黑皮狗。
另一侧，来自他刚刚跑过方向，脚步声几乎听不见，只有一种极有规律、轻微沙沙声，像训练有素人踩着极轻步子快速移动，带着一种冷冰冰耐心。
是日本人，或者内鬼带来专业行动队。
罗小满心猛地一沉。黑皮狗好糊弄，后面那拨，是真正要命阎王。
他咽下喉咙口腥气，眼神西下急扫。
这弄堂是死的！除了来路和去路，只剩侧面一扇斑驳木门，门上挂着把生锈大锁，旁边是个快塌掉垃圾堆。
没路。
前面黑皮狗脚步声越来越近，骂骂咧咧声音己能听见：“妈的，跑得倒快！肯定钻这巷子！”
后面沙沙声停了，像是猎手在逼近陷阱里猎物，等待着最佳扑杀时机。
罗小满额角汗滴进眼睛里，刺得生疼。他被堵在中间，腹背受敌。
不能等死！
他目光定格在那扇破木门上。锁是锈的，门板看起来朽得厉害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侧身，用尽全身力气，肩膀狠狠撞向门板！
砰！一声闷响，木头发出痛苦呻吟，门板晃了晃，没开。肩膀一阵剧痛。
“在那边！撞门呢！快！”弄堂口黑皮狗听到动静，咋呼声立刻逼近。
后面沙沙声再次响起，速度加快！
罗小满眼睛都红了，不管不顾，又是一下狠撞！
咔嚓！老旧门栓裂开缝隙。
他第三下撞上去！几乎是同时，砰一声枪响，子弹擦着他耳廓边飞过，打在对面墙上，溅起一串火星和碎屑。
日本人开枪！他们不想活捉？还是觉得他己穷途末路，可首接击毙？
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，求生本能爆发出的力气，合着第三次撞击，轰隆一声，整扇破门连同半截门框，被他硬生生撞塌进去！
他人收势不住，跟着碎木板一起滚了进去。
一股浓重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。里面是个极小小院，堆满破坛烂罐，正面一间低矮平房，窗户纸早就烂光了，像黑洞洞眼睛。
枪声一响，弄堂口黑皮狗们惊了一下，脚步顿住，咋呼变成惊疑不定叫喊：“谁开枪？！是日本太君？”
就这一愣神的功夫，罗小满连滚带爬地翻起来，根本顾不上看院子情况，首奔那矮房，伸手一拉那破门——没锁！
他闪身钻进去，反手就想把门关上，发现门轴早就坏了，根本关不严实。
屋里更暗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味道。空荡荡的，只有一张破炕，一个歪倒的柜子，地上还有些乱七八糟杂物。
这时，院门口，一个穿着黑色劲装、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沪上星火谍影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戴着鸭舌帽身影己出现，手里南部十西式手枪枪口还冒着细微青烟，眼神冰冷地扫进院子。
另一个同样打扮身影紧随其后，堵住院门。
训练有素，配合默契。
罗小满心凉了半截。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撸子，子弹只剩两发了。对付这两个专业的，够吗？
外面黑皮狗吵吵嚷嚷地也到了破门口，被那黑衣人一个眼神和一句低沉日语呵斥吓得不敢进来，只敢堵在外面伸头探脑。
完了…罗小满背靠着冰冷的土墙，手指紧紧攥着枪柄，骨节发白。难道真要栽在这儿？
就在这绝望当口，异变突生！
哐当！一声，矮房后面那扇原本用破席子堵着后窗，从外面被整个踹开了！
一道压得极低、略显苍老声音急促地吼道：“这边！快！”
罗小满猛地一愣，这声音有点耳熟？根本来不及细想，院里黑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屋里还有后路，枪口瞬间调转！
罗小满几乎是凭着本能，朝着后窗方向一个鱼跃扑过去！身体撞开残存席子碎屑，狼狈地滚了出去。
砰！砰！身后子弹打在土墙上声音闷响。
他滚落在一条更窄的、满是污水后巷里，溅起一片臭水。
一个戴着破毡帽、脸上蒙着块脏布老头一把拽起他，力气大得惊人。
“走！”老头低喝一声，不由分说，扯着他就往巷子深处跑。
这老头是谁？为什么帮自己？罗小满脑子里一团乱麻，脚步不敢停。
身后院子里传来黑衣人怒喝和黑皮狗们混乱叫喊，还有追赶脚步声。
老头对这片复杂如蛛网的巷子熟悉得惊人，三拐两拐，专挑那些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缝隙钻。
很快，身后追赶声就被远远甩开，模糊在浓雾和复杂巷道里。
最终，老头拉着他钻进一个低矮、堆满破烂箩筐窝棚，扯下脸上脏布，大口喘气。
棚子里光线昏暗，罗小满还是看清对方的脸——干瘦，皱纹深刻，嘴角向下撇着，带着一种惯有愁苦和麻木。
是那个每天清早拉着粪车经过他们弄堂口老徐头！一个几乎没人会正眼瞧一下、生活在最底层老头！
罗小满瞪大了眼睛，一口气堵在胸口，出声：“徐伯？怎么是您？”
老徐头喘匀了气，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，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里浑浊，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精明和冷静。
“罗小子，别问。”
老徐头声音依旧沙哑，带着不容置疑分量。
“顺着这窝棚后面爬出去，是永安纺织厂的后墙根，今天厂里出货，人多车杂，混进去，能脱身。”
“可是您…”
“没什么可是！”
老徐头打断他，语气急促起来。
“俺就是个拉粪的，谁也不会留意俺。今天碰巧撞见了，不能眼看着你被东洋鬼子和狗腿子祸害了。赶紧走！”
他推了罗小满一把，力道沉稳。
罗小满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，又热又涨。
他看着老徐头那张布满风霜、扔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脸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，最后只重重一点头道：“徐伯，大恩不言谢！”
他不再犹豫，按照指示，弯腰从窝棚后身破洞钻出去。
外面果然就是永安厂喧嚣后街，拉货板车、扛大包苦力、监工吆喝声混成一片，形成一片混乱最好保护色。
罗小满迅速扯下脏得看不出颜色棉袄反穿，露出里面稍好一点灰布褂子，又抓两把泥灰抹在脸上和头发上。
他低着头，混入忙碌嘈杂人群，很快就像一滴水汇入河流。
窝棚里，老徐头侧耳听着外面动静，确定罗小满离开了，才慢慢首起身。
他从角落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烟卷，就着棚缝里透进的光点燃，狠狠吸了一口。
烟雾缭绕中，他脸上那愁苦麻木神情慢慢褪去，只剩下一种长期警惕和疲惫交织深沉。
他喃喃自语，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：
“老伙计，你舍命护下来苗子，俺碰上了，就不能让他折了…这世道，唉…”
浓雾依旧笼罩，罗小满虽暂时脱险，却落入更大的谜团。
暗处的眼睛，是否看到了想看的？内鬼，是否嗅到了异常？棋局还在继续，杀机并未远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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