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里混着机油、汗酸和某种难以言喻、来自附近垃圾堆腐败味儿。
罗小满混在扛大包苦力中间，脚步踉跄，极力模仿着他们那种被生活压弯腰疲惫姿态。脸上抹泥灰混着汗水，糊得眼睛生疼，他不敢擦。
老徐头那张愁苦又骤然精明脸，在他脑子里反复闪现。一个拉粪车，怎么会是……？
现在不是琢磨这个时候。他得活下去，得把小李那边争取来时间，变成真正送出去情报。
他跟着人流，往厂区大门挪动。门口站着几个伪警察和厂里监工，眼神在每一个进出人脸上刮过。
罗小满心提到嗓子眼，手心里全是冷汗，下意识地按了按怀里那硬邦邦撸子。
“你！站住！”
一个黑皮狗指着队伍里一个瘦小身影。
“瞅你眼生！哪个工段的？”
那人吓得一哆嗦，话都说不利索。
罗小满趁乱，赶紧低头，加快脚步往里挤。就在这时，眼角余光瞥见厂区斜对面，隔着一条污水横流小巷，停着一辆熟悉、破旧粪车。
是老徐头车！
车辕上空着，老徐头不见踪影。
一股寒意从罗小满脚底板窜上来。
日本人？内鬼？他们这么快就摸到这儿了？还是老徐头己被抓了？
他不敢再看，闷头钻进厂区。
巨大厂房里，机器轰鸣震耳欲聋，空气闷热潮湿。
他贴着墙根，尽量避开人多地方，脑子里飞快地转着：
永安厂他以前跟师傅来修过钟，知道几个偏僻角落。他需要找个地方喘口气，想想下一步。
穿过一片堆满废弃纺锤和破布头空地，他闪身钻进一个半塌、堆满杂物工具棚。
棚子紧挨着厂区后墙，墙外就是刚才那条臭水沟。
他背靠着冰冷砖墙，大口喘气，肺里火辣辣地疼。暂时安全了？不，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。
敌人不是傻子，老徐头粪车出现在附近，太扎眼了。他们肯定会搜厂！
他必须尽快离开。可怎么走？大门肯定被盯死了。翻墙？墙外就是那条巷子，粪车还在那儿，简首是自投罗网。
他掏出怀里撸子，冰冷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。
两发子弹……能做什么？
罗小满想起老同志倒下时不肯闭上眼睛，想起小李那张年轻脸，想起那半块救命烧饼……
他不能死在这儿！情报还没送出去！内鬼还没揪出来！
就在这时，一阵极其轻微、有规律笃、笃声，从墙外传来。
罗小满浑身一僵，耳朵瞬间竖了起来。
不是追兵那种急促脚步声，也不是机器轰鸣。这声音……带着一种刻意节奏感。他屏住呼吸，把耳朵紧紧贴在冰冷墙壁上。
笃…笃笃…笃…
声音很微弱，却异常清晰。三短一长，间隔片刻，又是三短一长。
罗小满心脏一跳！这个节奏……
他太熟悉了！是平安信号！是他们组织内部，在极端危险、无法言语情况下，用来确认同志安全简易敲击码！
作者“作者若雨”推荐阅读《沪上星火谍影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是老徐头！他还活着！就在墙外！他在告诉自己，他暂时安全？
巨大惊喜和更深疑虑同时攫住罗小满。
老徐头到底是什么人？他怎么会知道组织联络暗号？他冒险敲墙，是仅仅为了报平安，还是……有更重要信息？
他不敢回应。万一是个陷阱呢？万一敌人就在墙外，等着他敲墙暴露位置？
他死死咬着下唇，尝到了铁锈般血腥味。汗水顺着鬓角流下，滴进眼睛里，刺得生疼，他不敢眨眼。
墙外敲击声停了。死一般寂静。只有厂房里机器轰鸣。
罗小满心沉了下去。走了？还是……被发现了？
他握紧了枪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不行，不能坐以待毙！他必须确认！
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工具棚破败窗口边，借着堆积杂物掩护，透过一道狭窄缝隙，向外窥视。
墙外那条污水沟旁，粪车依旧孤零零地停着。
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身影，正背对着他，蹲在粪车旁边，似乎在检查车轮。
鸭舌帽压得很低，看不清脸，那身形，那冷硬姿态——是追他那个日本行动队员！
罗小满呼吸瞬间停滞！老徐头呢？被抓了？还是……
他目光疯狂扫视。污水沟对面，一堆腐烂菜叶和破筐后面，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。
是半顶破毡帽！老徐头！他正蜷缩在垃圾堆后面，离那个黑衣鬼子只有不到五步远！鬼子只要一回头，或者稍微往旁边挪一步，就能发现他！
老徐头显然也看到罗小满在窗口露出半只眼睛。
他浑浊眼里闪过一丝焦急，朝罗小满这边做个极其隐蔽手势——手掌向下，五指张开，攥紧！
罗小满看懂了。那是危险！别动！快走！意思！
鬼子检查完车轮，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灰，接着左右张望，目光地扫过污水沟和对面垃圾堆。他视线，好几次掠过老徐头藏身那片污秽。
老徐头把自己缩得更紧，几乎和那堆腐烂垃圾融为一体。
罗小满心跳得厉害。他能看到老徐头花白鬓角在微微颤抖。
五步！只有五步！鬼子只要再往前走一步，或者老徐头控制不住发出一丝声响……
怎么办？开枪？两发子弹，打死一个鬼子容易，但枪声一响，整个厂区敌人都会被惊动，他插翅难飞，任务彻底失败。很可能根本救不了老徐头。
难道眼睁睁看着？看着这个刚刚救了自己命老头，被鬼子揪出来？罗小满不敢想下去。
老同志不肯闭上眼睛，又浮现在他眼前。他答应过老同志，要活下去，要把事情做完！可老徐头……
鬼子似乎没发现异常，转身，朝着巷子口方向走去，看样子是要去别处搜查。
罗小满和老徐头几乎同时松了口气。就在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时候，异变陡生！
哐当！一声脆响，从工具棚深处传来！是罗小满刚才紧张后退时，不小心踢倒一个空铁皮桶！
声音在机器轰鸣中不算太响，在这死寂般紧张对峙中，如同惊雷！
己经走出几步远黑衣鬼子停住脚步，霍然转身！鹰隼般目光锁定声音来源——那个半塌工具棚！
他右手，闪电般摸向腰间枪套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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