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院的药味像团化不开的浓雾，苦杏仁的涩、当归的醇、黄连的苦在鼻腔里交织，呛得云舒忍不住偏头咳嗽。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，却搅不散这满院的药气——仿佛连空气都被碾成了药末，吸一口都带着草木的碎屑感。
她被临时调来看管药材，说是“看管”，实则更像打杂。手里的铜杵在青瓷药碾里转得发麻，木质手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。碾槽里的甘草片正被磨成细粉，簌簌落在槽底，露出三个刻得极深的小字：“砷-汞-铅”。笔画歪歪扭扭，像是用刀尖反复刻了几遍，边缘的瓷釉都崩裂了，露出底下的灰白胎质。
“云舒姑娘，手脚麻利些！”西侧药柜后传来李太医的声音，带着点不耐烦的沙哑。他穿着石青色的太医袍，领口沾着块褐色的药渍，像是熬药时溅上的，洗了几次都没褪干净。此刻他正背对着云舒，往一个描金锦盒里倒粉末，手腕转动的幅度很大，动作快得有些可疑。
云舒的目光越过药柜的缝隙，落在锦盒旁的牛皮纸包上。纸包敞着口，里面的粉末是黄白色的，阳光下能看见细碎的闪光，像掺了极细的沙粒。她的心猛地一沉——这是马钱子粉！前世做健康新闻时，她曾跟着法医去过大毒枭的仓库，那批被查获的马钱子粉就是这个模样，毒性极强，只要摄入0.2克就会肌肉抽搐，过量首接毙命。
这种东西，怎么会出现在给德妃的安胎药里？
“李太医，”云舒故意放慢碾药的速度，铜杵在槽里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，“您这包是啥药啊？看着倒像我老家的‘马钱子’，我奶奶说那玩意儿有毒，能毒死人呢。”她说话时故意带了点乡下姑娘的憨气，眼角却紧紧盯着李太医的背影。
李太医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，手里的药勺“当啷”一声磕在锦盒上。他转过身时，脸上堆着笑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，可眼神却飘得厉害：“姑娘看错了，这是‘番木鳖’，入药能安神，老祖宗的方子都这么用，保胎的。”他一边说一边把纸包往药柜深处塞，锁头“咔哒”一声扣死，像是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。
云舒没再追问，转身去清洗药碾。青瓷的内壁沾着层淡淡的黄渍，用指甲刮下来一点，放在鼻尖闻了闻——有股极淡的杏仁味，和上次乌雅氏送来的毒茶味道几乎一样。她突然想起那枚鎏金镇纸里的吸墨草纸，还有朱砂墨锭遇酸碱变色的特性，指尖在药碾边缘轻轻敲了敲，心里有了主意。
傍晚时分，李太医捧着个银托盘往德妃宫里去，托盘上放着碗黑褐色的汤药，碗沿冒着热气。云舒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：“李太医，我能不能跟您去学学？看看德妃娘娘用的药长啥样，以后配药也能多懂点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，袖口却悄悄攥紧了——里面藏着根银簪和一小瓶醋。
这银簪是她用半个月月钱从首饰铺换来的，成色不算好，却含足了银；醋是太医院腌药用的，酸得能掉牙。她记得法医说过，马钱子碱遇硫化物会变靛蓝色，而醋能加速银的氧化，让反应更明显。
德妃宫里的檀香烧得正旺，和药味混在一起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。德妃斜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，小腹己经微微隆起，可脸色却白得像纸，连唇都没什么血色。“这药……怎么闻着比昨天苦？”她接过药碗时，指尖微微发颤，显然对汤药很抵触。
“娘娘放心，”李太医笑得满脸褶子，可嘴角的肌肉却有点僵硬，“是加了黄连，清内热的，对胎儿好。”
云舒站在旁边，看着德妃端起药碗就要喝，突然往前迈了一步，手里的银簪在袖中蘸了蘸醋，快如闪电地插进药碗里。银簪接触药汁的瞬间，原本亮白的簪头“唰”地变成了靛蓝色，像被染了色的冰棱，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娘娘！这药有毒！”云舒将银簪举过头顶，声音发颤，却足够让殿里所有人都听见，“我们老家说，银针变蓝，就是有剧毒！我奶奶给牲口试毒都用这法子！”
德妃吓得手一抖，药碗“哐当”摔在地上，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，在金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。李太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，转身就想往门外跑，却被德妃身边的大太监死死按住——那太监是武举出身，手上的力气能捏碎核桃。
“拖下去！”德妃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，手紧紧护着小腹，“给我仔细审！是谁指使的！若有半句假话，就卸了他的腿！”
云舒看着李太医被押走时挣扎的背影，手心全是汗。她用“古法银针试毒”的说法掩盖了化学原理，却没注意到，窗外的廊柱后，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——是梁九功，手里端着个青花瓷碗，碗沿的热气在暮色里凝成白雾。
那是给康熙的安神汤。老太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，落在云舒攥着银簪的手上，首到她转身离开，才缓缓收回视线，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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