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的文书房比浣衣局干净得像另一个世界。檀木书架顶天立地，格子里摆满了奏折，黄绫封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，混着陈年纸张的气息，比浣衣局的皂角味好闻百倍。
云舒的差事是把奏折按地域分类，看似简单，却能接触到最核心的政务。西北军报的火漆印还带着温度，江南税银的清单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算盘痕，官员任免的名单旁，有康熙用朱笔圈的小记号——她猜那是表示“可用”或“不可用”。
她一边分拣，一边用指甲蘸着袖中胭脂盒里的红膏，在奏折的天头地脚做标记。这是她在现代当记者时养成的习惯，用符号记录关键信息：“德妃宫的太监往养心殿送了三次燕窝，第三次带回个空盒”“乌雅氏的哥哥在江南收了盐商十万两，折子上写着‘薄礼’”“顾侍卫今日换了三次班，每次都在文书房窗外多站半柱香”……
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，在她脑中渐渐拼出一张网。比如德妃的燕窝，绝不是普通补品——太医院的脉案里写着康熙最近“肝火盛”，不宜吃温补的东西；乌雅氏的哥哥收礼，对应的正是江南盐运使的任免奏折；而顾承砚的异常，让她想起那天在御花园，他看自己的眼神，像在确认什么。
第三日午后，太阳斜斜地照在窗台上，把文书房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云舒正整理着福建的奏折，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，带着点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。
“云舒姑娘，忙着呢？”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。是乌雅氏宫里的掌事太监，姓李，脸上总是挂着笑，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蜜。他提着个描金食盒，上面盖着块明黄色的锦帕，“贵妃娘娘说你新来乍到，辛苦，特意让小的送壶雨前龙井来，解解乏。”
云舒放下奏折，接过食盒。盒子很沉，打开时一股清香扑面而来，是龙井特有的豆香。茶盏是青花瓷的，杯沿薄得像纸，里面的茶汤碧绿透亮，叶片在水里舒展着，像一群跳舞的小人。
“替我谢过贵妃娘娘。”云舒端起茶盏，指尖刚碰到杯壁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。
不对。
她小时候在乡下住过，奶奶爱喝茶，教过她辨识茶汤的法子。正常的茶汤只会在杯壁上留下薄薄一层水痕，片刻就消失，可这杯茶的内壁，却挂着层淡淡的白膜，像结了层霜。
“姑娘快尝尝，”李太监笑得眼睛眯成条缝，“这可是今年的新茶，杭州织造特意贡的，娘娘自己都没舍得喝。”
云舒的目光扫过窗台。那里摆着盆墨兰，是德妃昨天让人送来的，说是“给文书房添点生气”。花盆是钧窑的，紫色的窑变像片晚霞，兰草的叶片细长，顶端带着点金黄，据说己有百年树龄，最难得的是花瓣——是罕见的绛紫色，像用胭脂染过。
她想起奶奶说过的话：菱角粉遇茶碱会凝结，形成白色沉淀，常被人悄悄掺在茶里，少量服食让人腹泻，多了能要命。乌雅氏这是想害她？可为什么偏选在文书房，还用这么明显的法子？
“多谢公公特意跑一趟，”云舒笑着端起茶盏，转身走向窗台，“这茶真香，连花儿都该闻闻。”她假装赏花，手腕微斜，将整杯茶都倒进了兰草的花盆里。
茶汤刚渗进土里，兰草的叶片就微微发颤，像被烫到似的，绛紫色的花瓣也卷了卷。
“姑娘真是爱花之人，”李太监的目光在兰草上溜了一圈，嘴角的笑有点僵硬，“小的告退，姑娘慢用。”
他走的时候，脚步声比来时快了些，云舒甚至听见他在走廊里和小太监说：“等着看好戏吧。”
云舒的心沉了下去。这毒茶根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！乌雅氏是想借她的手害死德妃的兰草，再诬陷她“心怀怨恨，冲撞贵人”——德妃是太子的生母，乌雅氏早就视她为眼中钉。
当天夜里，云舒值夜。文书房只点了一盏油灯，昏黄的光把书架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。三更刚过，突然听见值夜的小太监发出一声尖叫，像被人掐住了脖子。
“怎么了？”云舒抓起桌上的剪刀——这是她用来裁纸的，快步冲过去。
只见那盆墨兰己经枯成了灰黑色，原本细长的叶片卷成了麻花，绛紫色的花瓣缩成一团，像被火烧过的布。更可怕的是，花盆里爬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，背上有红色的花纹，像一张哭丧的人脸，正对着月光张开毒牙，露出里面的白浆。
“妖物！是妖物！”小太监瘫在地上，手指着蜘蛛，裤脚湿了一片——吓尿了。
云舒也觉得头皮发麻，但她强迫自己镇定。这是产于南疆的“人面蛛”，有剧毒，据说被咬一口，半个时辰就会全身发黑而死。乌雅氏埋在花盆里的，恐怕不只是毒蜘蛛，还有别的东西。
她想起下午倒茶时，好像听见“咚”的一声轻响，像是有硬物被埋在土里。云舒忍着恶心，捡起地上的火钳，小心翼翼地拨开松土——离根部不远的地方，果然摸到个硬纸包，用油布裹着，防水。
打开一看，是半张发黄的报纸，边缘被虫蛀了几个洞。上面的文字是英文，云舒的心跳骤然加速——她认得这个版面，是《好莱坞报道》的娱乐版！右上角的logo虽然模糊，却和她以前采访时见过的一模一样。
头条新闻配着张模糊的照片，光线很暗，像是在后台拍的。标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：“2023年8月15日，女星林晚在亚洲电影大奖颁奖礼后台离奇昏迷，送医后不治身亡”。
8月15日？正是她穿越的那天！
林晚是她同公司的艺人，比她大两岁，平时总爱叫她“小云朵”。那天她们还一起在颁奖礼的化妆间里吃盒饭，林晚说她的礼服裙摆有点脏，去洗手间擦擦，结果再也没回来。后来公司对外说她“突发心脏病”，可云舒总觉得不对劲——林晚身体好得很，连感冒都很少得。
“快把这妖物打死！”梁九功带着侍卫冲进来，手里拿着铁钳。他的睡帽歪在一边，头发乱糟糟的，显然是被从床上叫起来的。侍卫用铁钳夹住蜘蛛，扔进火盆里。“滋啦”一声，蜘蛛的尸体在火中蜷成个球，像个被揉皱的纸团，冒出股焦臭的味道。
云舒悄悄将报纸塞进袖中，指尖冰凉。油布上还沾着点湿土，带着兰草根部的腥气。乌雅氏为什么要埋这张报纸？林晚的死，和穿越有关吗？她想起林晚失踪前，曾拿着手机说“收到个奇怪的推送，说今晚有百年一遇的星象”……
“云舒姑娘，你没事吧？”梁九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他看着地上的花盆，眉头皱得很紧，“这兰草是德妃娘娘的心爱之物，怎么会突然枯了？还爬出这种东西？”
云舒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，上面还沾着点泥土：“回总管，奴婢也不知道。刚才巡逻回来，就看见它这样了。”她不能说自己倒了毒茶——那样只会更麻烦。
梁九功没再追问，只是让侍卫把花盆抬走，嘱咐道：“这事别声张，免得惊动圣驾。”他走的时候，深深看了云舒一眼，那眼神像在掂量什么，让她很不舒服。
云舒坐在油灯下，展开那张报纸。林晚的照片虽然模糊，却能看出她穿着件银色的礼服，和那天在化妆间穿的一模一样。报纸的中缝还有条小广告，是某品牌手表的宣传语：“时间流转，唯有此刻永恒”。
她突然想起穿越前看的最后一眼星空——那天晚上，月亮很圆，旁边好像有颗很亮的星。奶奶说过，那颗星叫“启明星”，代表着新的开始。可对她和林晚来说，那却是命运的急转弯。
窗外的梆子敲了西下，天快亮了。云舒把报纸折成小块，塞进床板的缝隙里，用泥土封住。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整理文书的差事不再简单，这宫里藏着的秘密，远比她想象的要多。
而那个藏秘密的人，很可能就在她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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