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西暖阁的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絮，又闷又沉。紫檀木长案被奏折压得微微弯曲，最上层的黄绫封面己经磨出毛边，露出里面的暗纹——那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云锦，寻常奏折根本用不上。云舒跪在冰凉的青砖上，膝盖下的蒲团早就被汗浸湿，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。
“这些，”康熙用手指敲了敲案边，鎏金镇纸被震得发出轻响，“三天内，朕要看到头绪。”
案上堆着的全是黄河汛情奏折。从河南巡抚的“七县被淹，灾民数十万”，到河道总督的“水势渐缓，无需多虑”，再到山东县令的“赈银未至，饿殍遍野”，密密麻麻的字迹挤在纸上，像一群吵吵嚷嚷的人。云舒扫过最上面一本，朱批只有三个字：“知道了。”墨迹发黑，显然是早几天批的。
“回圣上，”她抬起头，额前的碎发粘在汗津津的皮肤上，“奴婢有个法子，或许能让分类快些。”
康熙正用银簪剔着砚台里的墨渣，闻言挑了挑眉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，鬓角的银丝泛着白，眼角的皱纹里积着些阴影——这几日为了黄河的事，他显然没睡好。
云舒从袖中掏出三张裁好的彩纸。红色的是用胭脂调了明矾染的，晾干后硬挺挺的，不易褪色；黄色的是用藤黄混了糯米浆，透着点半透明的光泽；蓝色的则是用花青兑了草木灰，颜色发暗，却格外醒目。她将彩纸剪成半指宽的签子，递到康熙面前：“红签标贪腐疑点，比如只说灾情却不提赈银去向的；黄签记灾情实况，像伤亡人数、农田损毁数；蓝签注官员互参，那些指责别人办事不力的。”
这其实是现代Excel里的“数据分类”和“条件格式”功能。她在穿越前做过灾情分析报告，深知杂乱的数据里藏着多少猫腻——关键在于怎么把它们拎出来。
站在一旁的张廷玉忍不住凑过来，他的朝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，发出细碎的响声。老臣捻着花白的胡须，拿起一根红签对着光看：“这法子倒是新鲜。红签打个结，是不是代表疑点更重？”
云舒心里一动。张廷玉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，果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。她点头道：“大人说的是。签尾打结的，是奴婢觉得问题最大的。”
说话间，她的指尖划过一摞奏折，精准地抽出河道总督的那本。封面的黄绫有些发潮，像是被水浸过——这是索额图的门生，前几日还在折子里吹嘘“堤坝固若金汤”，如今决堤了，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责任，通篇都在夸“圣上天恩，灾民得安”。
云舒拿起红签，在尾端打了个死结，深深插进奏折的装订线里。动作快得像在做什么熟门熟路的活计。
康熙的目光落在红签上，没说话，只是将手里的银簪放回笔洗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案上的宣纸。云舒知道，这位帝王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索额图的党羽遍布朝野，黄河的赈银怕是早被他们瓜分了不少。
“你继续。”康熙端起茶盏，碧螺春的香气漫开来，冲淡了些墨味。
云舒低头分类，指尖划过奏折时，总忍不住留意那些朱批。她发现个奇怪的现象：有些奏折上的朱批干得特别慢，甚至第二天还能在纸背摸到黏腻的痕迹，而另一些则干得很快，墨色发灰。更让她在意的是，那些干得慢的朱批，往往出现在涉及官员任免、赈灾款项的折子上。
“你盯着朱批看什么？”康熙的声音突然响起，吓了她一跳。
云舒赶紧收回目光，指尖不小心蹭到一滴未干的朱砂，在纸上留下个小红点：“回圣上，奴婢觉得有些朱砂墨……干得慢。”
康熙呷茶的动作顿了顿，茶盏边缘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：“哦？那你说说，是哪些折子上的？”
云舒指着河道总督的奏折：“比如这本，圣上批了‘严查’二字，现在摸上去还发粘。”她不敢说得太明，只能点到为止。
老太监梁九功端着点心走进来，听见这话，脚步顿了顿，眼角的皱纹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他在宫里待了三十年，圣上用的朱砂墨里掺了极细的金粉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——金粉重，所以干得慢，专门用来标记需要重点盯着的官员。这小宫女，竟能察觉到？
分类到傍晚时，案上的奏折渐渐分成三堆。红签堆得最高，像座小小的山，签尾的结密密麻麻；黄签次之，整整齐齐地码着；蓝签最矮，只有寥寥几本。张廷玉捧着红签折子翻了翻，眉头拧得像个疙瘩：“这些官员，怕是大半都不干净。”
消息传得比风还快。傍晚时分，索额图的门生、户部侍郎就借着“送账册”的名义，在西暖阁外徘徊了许久。云舒假装整理废纸，将一张吸墨草纸悄悄夹进河道总督的奏折里——这草纸是她从浣衣局找来的，吸水性极强，能加速朱砂渗透。她要让那金粉朱砂的印记，更快地显现在纸背。
暮色渐浓时，康熙终于让她停下。云舒揉着发酸的手腕，将分类清单呈上去。清单是用小楷写的，字迹娟秀，末尾用极小的字注了一行：“红签官员十七人，籍贯与索相重合者十二人。”
康熙看着清单，突然笑了，笑声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：“你这脑子，倒像个会算帐的掌柜。”他拿起鎏金镇纸压在清单上，镇纸底部的缠枝纹硌得纸页微微发皱，“这些折子，朕今晚看。你留下伺候笔墨。”
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知道，这既是恩宠，也是更深的试探。而那些藏在朱砂里的秘密，怕是瞒不了多久了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BAK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