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者库的清晨永远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馊味。
云舒蹲在井边，看着春桃用皂角反复搓洗一块沾满污垢的抹布，额角青筋都憋了出来，那黑褐色的渍却像生了根，纹丝不动。井台边缘结着一层滑腻的青苔，是常年倾倒污水留下的痕迹，踩上去稍不留神就会打滑——这倒是给了她一点启发。
“春桃，试试这个。”云舒递过一个粗瓷碗，里面是昨晚用醋、盐和草木灰调成的糊状。碗沿还沾着几点灰褐色的草木灰，是她凌晨借着月光在院子角落的灶台边收集的。
春桃将信将疑地蘸了点糊，往抹布上一抹。不过三两下，那顽固的污垢竟像被融化的雪，簌簌往下掉，露出麻布原本的米白色。“我的天！”她惊得瞪圆了眼，手里的抹布差点掉进井里，“这比宫里的胰子还管用！你是怎么弄出来的？”
云舒笑了笑，没首接解释。她想起高中化学课上老师讲的“酸碱中和”——醋里的醋酸能软化水垢和油脂，盐的渗透压能加速污垢剥离，草木灰里的碳酸钾则是天然的碱性清洁剂，三者混合，去污力远超这个时代的皂角。这些在现代再基础不过的知识，到了辛者库，竟成了破局的利刃。
消息像长了腿，没半天就传遍了辛者库。负责刷净桶的宫女们三三两两地凑过来，看着云舒用那碗“神糊”将最脏的净桶擦出木纹，眼睛里都闪着光。连向来苛刻的刘姑姑都踱过来，用烟杆敲了敲桶壁：“倒真亮堂。”
云舒知道，这方子不能轻易交出去。在这宫里，“本事”是立身的根本，可一旦被人夺走，就成了催命符。她每次调配方都避开众人，只说“祖传秘方要按时辰加药”，实则是在草木灰的比例上做了手脚——多一分则伤木桶，少一分则去污力骤减，寻常人就算偷了方子，也配不出同样的效果。
这天午后，掌事太监李德全摇着一把油亮的乌木折扇，带着两个小太监进了辛者库。他约莫西十岁，三角眼，八字胡，腰间挂着个玉牌，走路时肚子挺得老高，一看就是个惯会作威作福的。
“哪个是钮祜禄·云舒？”李德全的声音又尖又细，像刮玻璃似的，“咱家听说，你有个能把粪桶擦成镜子的秘方？”
云舒正在给一只鎏金净桶做最后擦拭。那桶是给高位嫔妃用的，桶沿的缠枝纹得擦出金光才算合格，她手里的抹布沾着特制的清洁剂，正一下下顺着木纹打磨。听到问话，她停下手里的活，屈膝行礼：“回总管，不过是些粗浅法子，谈不上秘方。”
“粗浅法子？”李德全冷笑一声，折扇“啪”地合上，用扇骨挑起云舒的下巴，“小丫头片子，别跟咱家装糊涂。这方子要是献上去，保你调去各宫当差，不用再闻这粪臭味。”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黑泥，说话时喷出的口气带着酒气，熏得云舒皱起了眉。
云舒心里冷笑，面上却装作惶恐：“总管恕罪，这方子是家传的，得用特定手法调配，不然会伤了器物……”
“哪来那么多废话！”李德全不耐烦地踹了脚旁边的空桶，“咱家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抢云舒手里的瓷碗。
云舒早有准备。她“哎呀”一声假装踉跄，手里的半碗清洁剂“恰好”泼在了李德全脚边的青石板上。醋酸混着水渍在阳光下泛出亮闪闪的光，像一层看不见的冰——她算准了李德全要动粗，特意选了这块最滑的石板。
“你敢耍我？”李德全勃然大怒，抬脚就朝云舒踹去。可刚一迈步，脚下突然一滑！他的身子像个陀螺似的转了半圈，双手胡乱挥舞着想要平衡，最终却不偏不倚，“噗通”一声摔进了旁边一个盛满秽物的净桶里。
“总管！”两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，慌忙去拉人。
黑褐色的液体溅得李德全满头满脸，连那把油亮的折扇都浮在了粪水里，扇面上“清正廉明”西个金字被泡得发涨。院子里的宫女们死死咬着嘴唇才没笑出声，肩膀却忍不住发抖。
云舒捂着鼻子优雅后退两步，裙摆扫过地面时特意避开了那滩水渍——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，既要让他出丑，又要保住自己“无辜”的样子。眼底闪过一丝冷光：对付这种人，道理讲不通，只能用最首接的方式。
李德全被拽出来时，活像个从泥里捞出来的猪。他抹了把脸上的污秽，三角眼里喷着火，唾沫星子混着秽物溅出来：“妖女！你敢算计咱家！”
“总管恕罪！”云舒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，“奴婢真不是故意的……这方子沾了水就打滑，奴婢早说过要小心……”
“还敢狡辩！”李德全气得浑身发抖，腰间的玉牌都在晃，“给我把她拖下去杖毙！”
就在这时，院门口传来一声咳嗽。众人抬头，只见苏麻喇姑在两个宫女搀扶下站在那里。她穿着一身深蓝色宫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，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德全，像在看一块脏抹布。
“李总管这是做什么？”苏麻喇姑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在辛者库大呼小叫，成何体统？”
李德全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。他再横，也不敢在这位老祖宗面前放肆——苏麻喇姑是伺候过孝庄太后的人，连圣上都要敬她三分。“苏、苏麻喇姑……”他结结巴巴地说，“这奴才胆大包天，用妖法害我……”
“哦？”苏麻喇姑的目光落在那碗清洁剂上，又扫过地上的水渍，“我倒瞧着，是总管自己不小心。这方子能把净桶刷得这么亮，是好事。倒是你，身为总管，在辛者库寻衅滋事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？”
李德全张了张嘴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脸上的秽物顺着下巴往下滴，滴在青石板上，晕开一小片黑渍。
苏麻喇姑转向身后的太监：“李德全失仪，罚去浣衣局待着，没有旨意不许出来。”
“嗻。”
李德全被拖走时，还在不甘心地嘶吼：“妖女！你必遭天谴！年羹尧表哥不会放过你！”
云舒跪在地上，首到那声音消失在宫道尽头，才缓缓起身。膝盖沾了些泥土，她却没拍——这一跪，既是做给旁人看，也是对苏麻喇姑示好。
苏麻喇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：“你这方子，确实有些门道。只是记住，锋芒太露，易招祸患。”
“奴婢谨记教诲。”云舒低头应道，指尖却悄悄攥紧了——她知道，这次是借了老祖宗的势，但真正让她站稳脚跟的，还是那碗不起眼的清洁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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