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圳湾1号的旋转门是整块超白玻璃切割而成,厚度足有五厘米,林晓棠推开门时,手腕被玻璃的重量拽得生疼,指节泛出青白。门轴处的液压装置发出轻微的“嘶”声,像某种巨兽在呼吸。大堂中央的艺术装置是片三米高的银色羽毛,被风动系统托在半空,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倾泻而下,在羽毛边缘镀上圈流动的金边——那是意大利艺术家的作品,苏雯曾在朋友圈发过,配文“一根羽毛,一套房”。
顾世城的专属电梯在大理石墙面后隐没,轿箱里铺着深灰色羊绒地毯,脚踩上去悄无声息,像踩在厚厚的云层里。按键面板是整块黑玛瑙打磨的,指尖落下时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爬上来,激得林晓棠打了个寒颤。她盯着自己的帆布鞋——鞋头沾着岗厦村巷口的泥点,是今早下雨时踩的,鞋边开了道三厘米长的胶,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,鞋跟处磨得只剩薄薄一层,走起路来能感觉到碎石子硌脚心。这双鞋是她在拼多多上花五十九块买的,穿了半年,是她衣柜里最“体面”的一双鞋。
“叮——”电梯到达62层时,门几乎是无声地滑开。林晓棠往前迈了半步,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攥住了呼吸,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。480平的天际样板间没有隔断,客厅、餐厅、厨房连成一片,落地窗外正对着春笋大厦,玻璃幕墙反射着七月的阳光,像根插在城市心脏的水晶针,针尖首刺云霄。意大利进口的鱼肚白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,能清晰映出她局促的影子,帆布鞋踩上去时,留下个浅灰色的泥印,像幅价值千万的油画上溅了滴墨。
“喜欢吗?”顾世城走到中岛台旁,台面上的意大利手工黄铜水龙头正缓缓流出清水,水流在灯光下像串断裂的珍珠。他倒了杯威士忌,冰块在水晶杯壁撞出清脆的响,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细小的气泡。他穿着米白色亚麻休闲西装,袖口随意挽到小臂,露出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腕表,表盘上的蓝宝石玻璃反射着窗外的光,与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连成一片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林晓棠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,在房间里慌乱游走。客厅的L型沙发是爱马仕橙的真皮材质,触感细腻得像婴儿的皮肤,她伸手碰了下,指尖立刻留下个浅浅的印子,吓得赶紧缩回来。沙发前的茶几是整块巴西蓝水晶切割的,里面冻着几缕天然的白色絮状物,像被定格的云。中岛台上摆着个鎏金水果篮,里面的智利车厘子大得像乒乓球,果柄处还带着新鲜的绿叶,标签上的“¥398/斤”刺得她眼睛疼——这一小篮,够她支付母亲三天的透析费。
“主卧在这边。”顾世城推开一扇隐形门,门与墙面严丝合缝,若不细看,根本发现不了那里有扇门。卧室的背景墙是整片定制的星空顶,按下开关时,无数光点在黑暗中亮起,猎户座、北斗七星的轮廓清晰可见,连银河的光晕都做得栩栩如生。林晓棠下意识地抬头,脖颈酸了才反应过来——这不是真的星空,是人工模拟的。
衣帽间比她的出租屋还大,足有十二平米。左侧的衣架上挂满了女士礼服,从香奈儿的经典小黑裙到Elie Saab的高定鱼尾裙,每件都套着防尘袋,标签上的价格从五位数到七位数不等。她认出其中一件红色丝绒长裙,和苏雯在游艇派对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,苏雯说那是顾世城送的生日礼物,“抵得上岗厦村一套房”。右侧的首饰柜是恒温恒湿的,玻璃柜里,卡地亚的钉子项链、宝格丽的蛇形手镯、蒂芙尼的黄钻戒指……每一件的光芒都比星空顶还亮,折射在墙上,像撒了把锋利的碎玻璃。
“这是给你的。”顾世城突然把一串钥匙扔在梳妆台上,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钥匙串是哑光银的,上面挂着个小小的金属牌,刻着“No.7”,旁边是张黑色的门禁卡,印着“深圳湾1号·6201”。“密码是你生日,890317。”他靠在门框上,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物业费我预付了十年,你不用操心。”
林晓棠的手指触到钥匙时,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下,猛地缩回手。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,顺着血管爬向心脏,刺得她心口发疼。她想起母亲在市三院睡的折叠床,床板硌得人骨头疼,床单上总有洗不掉的碘伏渍;想起岗厦村出租屋那台老旧的窗式空调,制冷时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,整夜开着也只能让房间温度降到30度;想起自己大学时兼职发传单,在烈日下走三个小时,挣八十块钱,舍不得坐公交,回到宿舍时鞋底都被汗水泡软了。
“我不需要。”她把钥匙往顾世城那边推了推,指尖在光滑的梳妆台上留下道湿痕——是手心的汗,“我只是来工作的,顾总。住哪里都一样。”
“工作也需要体面的住处。”顾世城拿起钥匙,塞进她帆布包的侧袋,拉链“咔哒”一声拉上,像把锁锁住了某个秘密。“难道你想每天从岗厦村挤两小时公交来顾氏?早高峰的3号线能把人挤成相片。”他走近一步,雪松味的古龙水裹着淡淡的烟草味压过来,“还是说,你想让港大医院的护士看见你住那种地方,转头就告诉你母亲‘你女儿住的出租屋连厕所都没有’?”
这句话像根淬了冰的针,精准地扎在她最软的软肋上。林晓棠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,帆布包侧袋里的钥匙硌着大腿,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几乎站不稳。她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——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,袖口磨得起了圈毛边,牛仔裤的膝盖处有个硬币大的破洞,是上次代驾时摔的,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内衬。镜中的人眼神躲闪,表情局促,与这间豪宅的精致奢华格格不入,像个不小心闯入水晶宫的灰姑娘,只是她的南瓜马车永远不会来。
“去看看洗手间。”顾世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他转身时,亚麻西装的下摆扫过地毯,没有留下一点痕迹。
智能马桶在她走近时自动升起,陶瓷盖圈带着38度的恒温,像人体的温度。镜面柜是防雾的,触摸式开关,手指轻轻一点,里面的LED灯就缓缓亮起,光线柔和得像清晨的阳光。淋浴间是干湿分离的,巨大的按摩浴缸靠窗摆放,缸沿镶嵌着圈细小的碎钻,泡在里面就能透过落地窗看见深圳湾的海,据说天气好的时候,能看到香港的海岸线。
林晓棠突然想起岗厦村的公厕。那是栋摇摇欲坠的铁皮房,蹲坑的瓷砖裂了道缝,每次拉屎都担心会掉下去。冲水的绳子早就断了,住户们只能用桶接水去冲,夏天时,厕所里的臭味能飘到三楼,她总在睡前喷半瓶六神花露水,却盖不住那股酸腐味。有次她半夜急性肠胃炎,摸黑去公厕,差点被地上的积水滑倒,手撑在满是污垢的墙壁上,粘了满手黑泥。
“这房子……多少钱?”她的声音发颤,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不贵,也就两千八百万。”顾世城轻描淡写地说,仿佛在说一件衬衫的价格。他走到酒柜旁,拿出一瓶1982年的拉菲,瓶身上的标签己经有些泛黄,“对你来说,可能要不吃不喝工作两百年,但对我来说,只是个周末度假的玩具。”他指了指窗外的春笋大厦,“那栋楼,我有三层。”
林晓棠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,疼得她喘不过气。两千八百万,这个数字足够让母亲做三十次肾移植,足够让岗厦村所有像她一样的租户都换套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。可在顾世城眼里,只是个“玩具”。她想起父亲生前总说“人这辈子,能有套一百平的房子就知足了”,可父亲到死都没见过一百平的房子是什么样。
她低头看了看大理石地板上那个浅灰色的泥印,像个丑陋的补丁。突然蹲下去,用衬衫袖口去擦。棉质的布料蹭过冰凉的石材,泥印淡了些,却在袖口留下更深的灰痕,像块洗不掉的污渍。顾世城没有阻止,只是站在旁边看着,眼神里带着点残忍的笑意,像在欣赏一场徒劳的表演。
“擦不掉的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里的嘲讽像冰锥,“就像你鞋底的泥,就算住进这里,也迟早会把这里弄脏。你的出租屋、你的帆布包、你妈病房里的折叠床……这些东西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你,提醒你本来该待在什么地方。”
林晓棠的动作顿住了。袖口的灰痕像道醒目的伤疤,提醒她自己的出身,提醒她与这里的格格不入。她站起身,帆布包侧袋里的钥匙硌得更疼了,像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。原来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,知道她在动摇,知道她渴望摆脱岗厦村的泥泞,所以才用这栋豪宅来羞辱她,来告诉她——有些东西,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。
“港大医院那边来电话了,说你母亲的术前检查可以安排在VIP区。”顾世城看了眼手机,屏幕上是主任医师发来的信息,“走吧,去医院。”
离开样板间时,林晓棠最后看了眼那片星空顶。光点在黑暗中闪烁,像无数双眼睛,冷冷地盯着她。她知道,这栋豪宅是个华丽的陷阱,一旦踏进去,就再也爬不出来了。可帆布包侧袋里的钥匙,却像有魔力,吸引着她回头,吸引着她忘记岗厦村的出租屋,忘记母亲病房里的折叠床,忘记自己是谁。
电梯下降时,林晓棠摸着侧袋里的钥匙,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,像道刺青,刻在了她的骨头上。她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童话,灰姑娘的水晶鞋在午夜十二点会消失,可这里的“水晶鞋”不会消失,它会永远存在,前提是——她要永远做顾世城的“灰姑娘”。
电梯门打开的瞬间,大堂里的香氛味扑面而来,甜得有些发腻。林晓棠深吸一口气,跟着顾世城走出旋转门,帆布鞋踩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,又留下一串浅灰色的泥印,像条蜿蜒的、卑微的尾巴。
阳光刺眼得厉害,她抬头看了看深圳湾1号的玻璃幕墙,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,像一座永远也无法攀登的悬崖。而她,正站在悬崖底下,手里握着一把通往顶端的钥匙,却不知道上去之后,等待自己的是天堂,还是地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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