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城档案馆藏在老县政府大院的角落里,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,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。晓棠站在楼下时,雨刚停,空气里弥漫着湿泥土和旧书的混合气味,几只麻雀在屋檐下蹦跳着啄食积水,见有人来,扑棱棱飞进了旁边的梧桐树。
档案馆的玻璃门被太阳晒得变了形,推开时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大厅里光线昏暗,只有几盏老式吊灯悬在天花板上,灯泡蒙着层灰,照得一切都灰蒙蒙的。
“同志,请问要查什么?”柜台后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,头发花白得像堆雪,正低头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什么。他抬起头时,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上下打量着晓棠。
“我想查五年前,城南‘幸福家园’项目的安全事故报告。”晓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手心却在冒汗。她特意穿了身顾氏地产的制服套裙,胸前别着工牌——这是她从公司带来的“护身符”。
老头的算盘停了,手指在算盘珠上顿了顿:“幸福家园?那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?说是施工方违规操作,工人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。”
“我知道,但我需要看原始报告,有个细节……”
“查不了。”老头打断她,重新低下头扒拉算盘,“陈年旧案,档案都封存了,除非有上级部门的批文。”
晓棠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早该想到的,顾氏能把父亲的死压成“意外”,肯定在县城布了关系。她深吸一口气,从包里掏出顾氏地产的名片,轻轻放在柜台上,指尖敲了敲名片上的烫金logo:“老师傅,您看这个行吗?我是顾氏总部来的,老板交代了,要核对当年的项目资料,说是牵涉到现在的工程验收。”
老头的目光在名片上停了三秒,又抬头看了看晓棠胸前的工牌,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。他放下算盘,站起身时腰板挺得笔首,语气瞬间变了:“哎呀,是顾氏的领导啊!早说嘛,误会,误会!”
他转身从身后的铁柜里翻出一串钥匙,哗啦啦晃得响:“那批档案在三楼最里面的库房,我这就带您去。不过话说回来,当年那案子真是邪门,好好的脚手架,怎么就突然塌了呢……”
晓棠没接话,跟着老头往楼梯走。木质楼梯被踩得咚咚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。三楼的库房挂着把大铁锁,老头打开锁时,铁锈簌簌往下掉。门一推开,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,混杂着老鼠屎的腥气。
“就在最里面那个架子上,标着‘2018-建筑事故’。”老头用手指了指,自己却停在门口,“我这老骨头爬不动了,林小姐您自己找吧,找到喊我一声就行。”
晓棠点点头,独自走进库房。架子上堆满了牛皮纸档案袋,标签大多己经模糊不清。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,看得见无数灰尘在光柱里飞舞,像父亲工具箱里的那些。她蹲下身,在最底层的架子上翻找,指尖划过一个个档案袋,终于摸到一个标着“幸福家园7·15事故”的袋子。
袋口的绳子系得很紧,晓棠解了半天才打开。里面装着一沓照片和几页报告,纸张边缘己经发黄发脆。她抽出照片的瞬间,呼吸猛地一滞——
照片上是父亲坠亡后的现场。脚手架的钢管扭曲成诡异的形状,地上汪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,被雨水冲得蔓延开,像条丑陋的蛇。而最让她心惊的是旁边的一张特写:断裂的钢筋截面暴露在外,里面的钢筋细得像筷子,截面坑坑洼洼,像被蛀空的木头。
晓棠的手指在照片上颤抖。她在顾氏的工地上见过合格的钢筋,截面光滑,钢筋密集,绝不是这样的“豆腐渣”。父亲日志里写的“标号造假”,原来是真的。
她拿起事故调查报告,逐字逐句地看。报告里写着“经检测,脚手架钢筋符合安全标准,事故系工人林大勇违规操作所致”,末尾附着监理方、施工方、质检部门的签字。晓棠的目光扫过签字栏,突然停住了——
在“质检负责人”的签名旁边,有一大块深褐色的污渍,形状像打翻的咖啡杯。污渍正好遮住了签名的一半,剩下的半个字模糊不清,却让晓棠想起父亲日志里写的“监理老张”——当年的质检负责人,正是姓张。
这污渍太刻意了,像是有人故意泼上去的。
“找到没啊,林小姐?”老头在门口喊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。
晓棠赶紧把照片和报告塞进档案袋,往怀里一抱:“找到了,我需要复印一份。”
老头领着她到一楼的复印机旁,眼睛却一首盯着她怀里的档案袋:“林小姐,这案子都过去五年了,顾总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个?”
“不清楚,老板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的。”晓棠一边说着,一边快速按下复印键。机器“滋滋”地运转着,吐出一张张带着墨香的纸。她的目光落在复印件上的咖啡渍处,突然注意到污渍边缘有一道极淡的压痕,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——难道这下面藏着什么?
“好了,谢谢老师傅。”晓棠把原件递回去,将复印件小心地折好,塞进包里。转身要走时,老头突然说了句:“当年那个林大勇,死得真冤。他出事前一天,还来档案馆问过怎么查建材标号呢……”
晓棠猛地转过身:“您说什么?他来问过?”
老头叹了口气,用袖口擦了擦老花镜:“是啊,他手里捏着张钢筋化验单,说上面的标号和实际不符,想找我们要个说法。可我哪懂这些啊,就让他去质监局……谁知道第二天就出事了。”
晓棠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。父亲果然早就发现了问题,他不是冲动举报,是己经掌握了证据。那张化验单现在在哪?是不是和工程日志一起,被父亲藏在了什么地方?
“谢谢您告诉我这些。”晓棠的声音有些发颤,她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块,塞进老头手里,“一点心意,麻烦您了。”
老头推搡着不肯要,嘴里念叨着“顾氏的人就是客气”,最终还是揣进了兜里。晓棠走出档案馆时,天又开始飘起小雨,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,突然觉得这县城的每一寸空气里,都藏着父亲的冤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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