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，泼在护城河的水面上，倒映着岸边稀疏的灯笼，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。
画工揣着刚画好的两张肖像，指尖因紧张沁出薄汗。他缩着脖子，快步穿过僻静的胡同，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门前停住，轻轻叩了三下，又顿了顿，再叩两下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条缝，露出只阴鸷的眼睛。“东西带来了？”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画工忙点头，把卷起来的画轴递过去，声音发颤：“按您说的，照着河边那两人画的，绝没敢添一笔……”
门内人一把夺过画轴，展开扫了眼，又飞快卷好，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子丢给他：“管好你的嘴，这事烂在肚子里，不然……”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画工吓得一哆嗦，接过银子连滚带爬地跑了。门“砰”地关上，将胡同里的冷风和他的恐惧一同关在外面。
屋内，烛火跳动，照亮鄂敏心腹那张刀疤脸。他把画轴呈给坐在阴影里的人——鄂敏的远房侄子鄂山。“叔，您看，这女的确实和宫里那还珠格格一个模子，旁边那男的，八成就是萧剑。”
鄂山捻着山羊胡，眯眼打量着画像上并肩而立的两人。小燕子眉宇间的倔强，萧剑眼底的沉郁，都清晰可见。“好得很，”他冷笑一声，指尖重重敲在画像上，“果然勾搭上了。方之航的孽种，一个都跑不了！”
“那现在怎么办？”刀疤脸问，“要不要……”他做了个下手的动作。
“急什么？”鄂山摆摆手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，“宫里那位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，动她等于自寻死路。先盯着这萧剑，看看他跟哪些人往来。还有，把这画像给周显送去，让他查查这女的在宫外都干了些什么，尤其是……跟方家旧人有没有接触。”
刀疤脸应声退下。鄂山独自对着画像，嘴角勾起抹阴恻的笑。方之航啊方之航，当年你查盐引逼得我叔走投无路，如今你的儿女送上门来，这笔账，也该好好算了。
河边，小燕子望着萧剑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，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前的狼牙吊坠。方才祭亲时，哥哥把那本旧名册郑重地交给她保管，说暂时放在她这里最安全。
“哥，你小心些。”她对着夜色轻声说，仿佛萧剑能听见。晚风吹起她的发丝，黏在汗湿的额角，带着河泥的腥气。
她理了理衣襟，转身往回宫的方向走。刚走出没几步，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小燕子猛地回头，月光下，小虫子正踮着脚跟过来，见被发现，咧嘴一笑，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，然后学了声夜莺叫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小燕子压低声音，这才想起临走时让小虫子在会宾楼外等着接应，“没被人看见吧？”
小虫子摇摇头，飞快地比划着：小蚊子和小桌子在前面巷口望风，小凳子去通知柳青今晚加强戒备。他边比划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，塞给小燕子，打开一看，是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。
“谢了。”小燕子拿起一个塞进嘴里，温热的肉汁烫得她舌尖发麻，却也驱散了些许夜凉。她三口两口吃完，把另一个揣进怀里，“走，回宫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，借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穿行。宫墙在望时，小燕子突然停住，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老槐树：“你从那边翻墙回漱芳斋，告诉紫薇我没事，让她别担心。”
小虫子点点头，又学了声猫叫，像狸猫似的窜进树丛里。
小燕子深吸一口气，整理好衣袍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，缓步走向宫门。侍卫见是还珠格格，虽有些诧异她这时候才回宫，还是恭敬地放行。
穿过一道道宫门，红墙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像张巨大的网。小燕子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名册，纸页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。她知道，从拿到这本名册开始，她和哥哥脚下的路，就更险了。
漱芳斋的灯还亮着。紫薇正坐在灯下绣着一方丝帕，见小燕子进来，立刻放下针线迎上去，眼中满是关切：“你可回来了！金锁刚还说要让小邓子去宫门口看看呢。”
金锁也端着碗热汤过来：“姑娘快喝点汤暖暖，这天气夜露重。”
小燕子接过汤碗，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，熨帖了不少。“让你们担心了，”她笑了笑，眼底却藏着一丝疲惫，“事情办得还算顺利，就是……”她顿了顿，没说下去。
紫薇何等聪慧，立刻明白了她有不便言说的隐情，便不再多问，只柔声道：“回来就好。今晚月色好，我让小厨房留了些桂花糕，咱们一起尝尝？”
小燕子点头，挨着紫薇坐下。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，想着河边简陋的祭品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她拿起一块桂花糕，忽然问：“紫薇，如果……如果有一天，我们要面对很可怕的敌人，你怕吗？”
紫薇握住她的手，指尖微凉却很坚定：“有你，有尔泰，有大家在一起，我什么都不怕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而且，邪不压正，不是吗？”
小燕子看着她清澈的眼睛，心里那点不安渐渐散去。是啊，她不是一个人。
窗外，月光穿过海棠树的枝叶，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，“咚——咚——”，己是三更天了。
而此刻的福家书房，尔泰正对着一盏孤灯，仔细看着从柳青那里拿来的“方府旧人名单”副本。当他的指尖划过“李茂才，户部仓场司书吏”这一行时，眉头倏地皱紧。
户部……鄂敏……李茂才……
这几个名字在他脑中盘旋，隐隐织成一张网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。他拿起笔，在纸上重重圈出“户部”二字，眼神沉了下来。看来，得想办法查查这位李书吏了。
夜，还很长。暗处的暗流，正朝着更汹涌的方向，悄然奔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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