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的梆子声刚过，漱芳斋的西厢房里，月光顺着窗棂爬进来，在青砖地上铺了道银带。小燕子躺在床上，眉头紧紧蹙着，额角沁出细密的汗，连带着身上的锦被都被踹到了床脚。
“……你说过会娶我的！”她忽然喃喃出声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永琪！你不能说话不算话！”
梦里的红绸漫天飞舞，她穿着一身刺目的大红嫁衣，站在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，手里攥着的红绸另一端，却被永琪猛地甩开。他转过身，宝蓝色的亲王蟒袍在风里猎猎作响，身后跟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，眉眼温顺，正是知画。
“小燕子，”永琪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本王从未真心想娶你。你看看你，除了闯祸还会做什么？”他指着知画，语气里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，“知画才是能配得上本王的人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，哪像你，连《女诫》都认不全。”
“我没有！”小燕子想冲上去，却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，眼睁睁看着永琪牵起知画的手，一步步走进那扇朱红殿门，“永琪！你给我回来！”
“格格！格格醒醒！”
急切的呼唤声像根针，刺破了窒息的梦境。小燕子猛地睁开眼，胸口剧烈起伏，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，沾湿了枕巾。
明月端着铜盆站在床边，见她醒了，连忙放下盆走过来：“乖乖，您这是做噩梦了？喊得可响了。”她拿起帕子，轻轻擦去小燕子额角的汗，“快起来洗漱吧，今儿要去会宾楼呢，您忘了？”
小燕子怔怔地坐起身，梦里的画面还在眼前晃，永琪冰冷的眼神和知画得意的笑，刺得她眼睛生疼。她攥紧了床单，指节泛白，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问：“去……去会宾楼做什么？”
“昨儿尔康少爷特意来吩咐的呀，”明月一边帮她拿外衣，一边说，“说柳青柳红的会宾楼新开张，请咱们去热闹热闹。五阿哥、尔泰少爷都要去呢。”
“永琪也去？”小燕子的声音猛地拔高，眼里的慌乱还没散去，又添了层抵触。
“是啊，”门外传来金锁的声音，她端着碗清粥走进来，“紫薇格格都己经起了，正在描眉呢。”她把粥放在床头的小几上，见小燕子脸色发白，关切地问，“格格是不是不舒服？脸色这么差。”
小燕子摇摇头，掀开被子下床，脚刚沾地，却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，幸好被明月扶住。“我没事，”她咬着唇，努力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，“就是做了个破梦。”
她走到铜镜前，看着里面的自己——眼睛红肿，脸色苍白，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鲜活。金锁递过一把桃木梳，轻声说：“别想了，去会宾楼吃点好的，保管就忘了。”
小燕子接过梳子，胡乱地梳着头发，思绪却又飘回梦里。前世的怨恨像潮水般涌上来，永琪大婚时的冷漠，知画假惺惺的笑脸，还有她最后在冷宫里咽下的那口气……
“格格，您看这件鹅黄色的褂子怎么样？”明月拿着件新做的衣裳，“尔泰少爷上次说，您穿这颜色好看。”
提到尔泰，小燕子的心跳稍微稳了些。她抬头看向铜镜，镜中映出窗外的天，己经蒙蒙亮了，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，发出细碎的响。
“就穿这件吧。”她深吸一口气，将梦里的寒意压下去。不管梦里怎么样，这辈子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。
永琪也好，知画也罢，都该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她系好腰带，转身往外走，脚步虽还有些虚浮，眼神却渐渐清明起来。“走，去会宾楼。”她扬声道，故意让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，“正好饿了，要吃三大碗牛肉面！”
暖阁里，紫薇正坐在妆台前，由金锁帮着描眉。见小燕子进来，她放下眉笔，关切地问：“怎么才起？是不是不舒服？”
“没事！”小燕子咧嘴一笑，试图掩饰眼底的红，“就是睡得太沉了。咱们什么时候走？”
“等尔康他们来接。”紫薇看着她，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，却又说不上来，只好笑着转移话题，“听说会宾楼的酱肘子做得特别好，柳青特意留了一个最大的。”
小燕子的心思果然被勾了过去，摸着肚子说：“那可得快点，别被小桌子他们抢了先。”
正说着，小蚊子从外面跑进来，嚷嚷着：“格格！五阿哥他们来了！在门口等着呢！”
小燕子脸上的笑僵了一下，随即又扬起：“走就走！谁怕谁！”
她率先往外走，晨光落在她鹅黄色的背影上，像是给她镀了层金边。只是攥紧的拳，泄露了她并未完全平复的心跳。
门外的石板路上，永琪和尔康、尔泰正站着说话。永琪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，见小燕子出来，眼睛亮了亮，刚要开口，却见她径首走到尔泰身边，笑着问：“你的马快不快？待会儿比赛，谁先到会宾楼，谁就不用付钱！”
尔泰无奈地摇摇头：“你啊，就知道占便宜。”话虽如此，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永琪张了张嘴，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。他看着小燕子和尔泰并肩往外走的背影，忽然觉得，今天的晨光，好像有点刺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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