储秀宫后墙的竹林，竹叶尖儿凝着沉甸甸的水珠，将落未落。风一过，便簌簌地抖下几点冰凉，砸在腊梅和冬雪簇新的宫装下摆上，洇开几圈深色的湿痕。
腊梅捻着帕子，指尖用力得发白，眼神死死钉在漱芳斋的方向，像淬了毒的钩子：“瞧见没？那野丫头真把娘娘赏的凤钗塞烂匣子里了！当咱们储秀宫是死的？”
冬雪缩了缩脖子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姐姐小声些……容嬷嬷刚往那边去了。”
“容嬷嬷？”腊梅嗤笑一声，尖利的声音在竹林的湿气里格外刺耳，“坤宁宫如今也瞎了眼不成？那种货色也配戴凤钗？我看她也就配戴戴大杂院里捡来的草环！”她越想越气，新染的丹蔻几乎要掐进掌心，“等着吧，端阳节宫宴快到了，高贵妃娘娘自有安排，定要让她把那凤钗怎么吞进去的，怎么吐出来！还得连本带利！”
冬雪有些不安地绞着帕子：“可……可皇后娘娘如今待她不同……”
“不同？”腊梅猛地转头，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，“那是她走了狗屎运！救了十二阿哥罢了！一个卖艺的贱骨头，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？咱们娘娘说了，这宫里，爬得越高，摔得越惨！”她阴恻恻地补了一句，“端阳那日，且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！”
端阳节前两日，空气里己浮动着艾草和粽叶的清气。御膳房更是人声鼎沸，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糯米、蜜枣、豆沙的甜香，熏得人额角冒汗。大灶上几口巨锅“咕嘟咕嘟”翻滚着，白茫茫的水汽弥漫了大半个屋子。
小燕子拉着金锁，像两尾灵活的鱼，在忙碌的厨役和堆积如山的食材间穿梭。她鼻尖翕动，循着一股格外的甜香挤到一个灶台前。
“王师傅！这煮的什么好东西？香得我肚子里的馋虫都造反了！”小燕子眼睛发亮，盯着锅里翻滚的奶白色浆汁。
掌勺的王大厨见是她，胖脸上堆满笑，抹了把汗：“给还珠格格请安！这是备着端阳宫宴的杏仁茶，用上好的南杏仁细细磨了浆，兑了牛乳，小火慢熬出来的，最是清甜润燥！”他用长柄木勺舀起一点，稠滑的浆汁挂成一道亮白的线，“格格尝尝？”
小燕子就着他的手，凑近吹了吹，小心啜了一口。温热的浆液滑入喉咙，杏仁的醇香混着牛乳的甘美瞬间溢满口腔。“哇！好喝！”她满足地眯起眼，像只晒到太阳的猫儿，随即又想起什么，眉头习惯性地皱起，“不过端阳那天闷得很，怕是要下大雨，这热乎乎的喝下去，会不会更燥得慌？我记得去年……”她猛地刹住话头，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——前世端阳宫宴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，浇得御花园一片狼藉，好些嫔妃都着了凉。
王大厨一愣，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日头：“大雨？格格说笑了吧？钦天监可没报有雨啊。”
旁边一个正搬着箩筐的小太监也停下手，好奇地看过来。
躲在堆叠的米袋后，假装整理箩筐的冬雪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，将小燕子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。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狂喜，悄悄退后几步，转身就往外溜，脚步又快又轻。
冬雪一路小跑回储秀宫，气息还没喘匀，就扑到正在修剪指甲的高贵妃跟前：“娘、娘娘！大事！奴婢听见了！还珠格格在御膳房说……”
高贵妃慵懒地抬了抬眼皮，指尖捏着一把小巧的金剪：“慌什么？天塌了？”
“她说端阳节要下大雨！说得笃定得很！”冬雪急急道，脸上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，“王大海他们还纳闷呢，说钦天监根本没报！娘娘，您说怪不怪？她怎么知道那天一定下雨？还说是‘去年’……可去年端阳明明是大晴天啊！”
高贵妃修剪指甲的动作猛地顿住。她缓缓放下金剪，凤眸眯起，锐利的目光锁住冬雪：“当真？她原话怎么说的？”
“千真万确！她说‘端阳那天闷得很，怕是要下大雨’，还说‘我记得去年’……后面就咽回去了！可那口气，就跟亲眼见过似的！”冬雪努力回忆着，生怕漏掉一个细节。
高贵妃站起身，孔雀蓝的宫装裙摆无声拂过光洁的金砖地。她走到窗边，望着外面万里无云的晴空，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：“有意思……钦天监都算不准的事，她倒‘记得’？莫非她真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？还是……”她转过身，眼中寒光闪烁，“这‘还珠格格’，根本就是个妖孽，招来了不祥之兆？”
她踱回软榻边，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小几：“去，把这话，原原本本，‘不小心’透给纯妃宫里的慧心。再让人去钦天监问问，端阳前后，到底有没有雨象回报！”
冬雪心领神会：“奴婢明白！这就去办！”
高贵妃重新拿起金剪，慢条斯理地修剪着，声音轻得像耳语，却带着砭骨的寒意：“端阳……大雨？呵呵，若真下了，便是她妖言惑众，扰乱宫闱；若不下……便是她信口雌黄，诅咒节庆！这盆脏水，本宫倒要看看，她怎么接！”
漱芳斋里，小燕子正捧着一碗刚冰镇好的杏仁茶，满足地小口啜饮着。沁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，驱散了御膳房带回的燥热。她盘腿坐在临窗的榻上，窗外几株石榴花开得正艳，红得像烧起来的火。
“还是咱们这儿好，冰镇的才舒坦！”小燕子把空碗递给明月，惬意地呼了口气。
尔泰坐在一旁，手里翻着一本兵书，闻言抬眼看了看她：“御膳房人多眼杂，少说些有的没的。”
小燕子吐了吐舌头：“知道啦！我就随口一说嘛！谁知道王师傅耳朵那么尖……”她话音未落，院门口传来动静。
容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，手里捧着几个精致的香囊，里面塞满了驱虫避秽的香料，散发着浓郁的艾草和菖蒲气味。
“给还珠格格、明珠格格请安。”容嬷嬷行了一礼，脸上带着难得的、几乎算得上温和的神情。她将香囊递给明月彩霞，目光落在小燕子身上，带着几分长辈看晚辈的关切，压低了声音：“格格，老奴方才过来，在御膳房那头，听见些不中听的风声了。”
小燕子心里咯噔一下，坐首了身子：“嬷嬷听见什么了？”
“有人嚼舌根，”容嬷嬷声音沉稳，眼神却锐利地扫了扫院外，“说格格在御膳房断言端阳必有大雨？还扯到什么‘去年’？”她看着小燕子瞬间绷紧的脸，语气放得更缓，“格格心首口快，老奴知道。但这宫里，最怕的就是‘口舌’二字。尤其端阳是大节庆，关乎天象、节令的话，最是敏感。高贵妃那边……”她点到即止，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，“格格这两日，言行上需格外谨慎些。皇后娘娘让老奴带句话：‘端阳宴上，万事有我。’”
紫薇闻言，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，神色凝重起来：“多谢嬷嬷提点，也请嬷嬷代为回禀皇后娘娘，小燕子她并非有意，我们定当小心。”
小燕子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感动。懊恼自己这张嘴没把门，感动皇后和容嬷嬷此刻的维护。她用力点头：“嬷嬷放心！我记住了！那……那话真传开了？”
容嬷嬷微微颔首，算是默认：“格格心中有数就好。这香囊里的香料是娘娘特意吩咐加了些宁心安神的，格格戴着吧。”她顿了顿，意有所指地补充道，“端阳日，无论晴雨，坤宁宫总归是安稳的。”
送走容嬷嬷，漱芳斋的气氛沉了下来。尔泰合上兵书，眉头微蹙：“看来高贵妃是盯上你这句话了。无论端阳那天下不下雨，她都能借题发挥。”
紫薇忧虑地看着小燕子：“这可如何是好？若真下雨，她定要攀诬你妖言惑众；若不下，便是诅咒节庆，也是大不敬！”
小燕子咬着下唇，前世那场瓢泼大雨的记忆清晰无比。她知道一定会下！但怎么证明自己不是“妖孽”？
“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！”小燕子猛地站起来，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亮光，“她们要泼脏水，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接住！”她看向尔泰和紫薇，“皇后娘娘不是说了吗？‘万事有我’！咱们也做好准备！”
尔泰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，嘴角微扬：“好。那我们便看看，端阳那天，到底是天意难测，还是……人心叵测。”
窗外的石榴花在微风中轻颤，艳红的花瓣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、并非全然喜庆的风暴。端阳宫宴，还未开场，便己暗藏杀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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