漱芳斋的晚饭终究是没吃安生。小燕子把那盘撒了痒痒粉的松鼠鳜鱼倒进泔水桶时，银簪在木案上划出刺耳的声响，惊得檐下的夜鹭扑棱棱飞进暮色里。
“这口气咽不下。”她攥着尔泰送的平安绳来回踱步，月白色旗装的下摆扫过满地海棠花瓣，“总不能天天防着他们下毒吧？”
紫薇正用温水泡着那罐“薄荷粉”，碧绿的粉末在水中晕开，像极了池子里的浮萍。她指尖轻点水面：“防是防不住的。得让皇上知道，有人在漱芳斋眼皮子底下作祟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小燕子凑过去，鼻尖差点碰到碗沿，“总不能拿着这碗绿水去告状吧？”
“不用绿水。”紫薇抬眸时，睫毛上沾了点水汽，“皇上明晚要在御花园赏月色，我去说几句话便是。”
小燕子还想追问，尔泰从外面进来，石青色常服上沾着草屑。他手里提着个长条布包，往桌上一放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——竟是柄缠着红绸的长剑。
“这是？”小燕子眼睛亮了亮，伸手就要去解红绸。
“你上次说想学剑。”尔泰按住她的手，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腕间的平安绳，“找内务府要了柄练手的，没开刃。”
小桌子立刻凑上来，撸着袖子比划：“我这招横扫千军最适合格格！当年在大杂院，我用这招……”
“闭嘴吧你。”小蚊子搡了他一把，“上次拿扫帚练，差点把自己脚背拍肿，瓜不兮兮的。”
小燕子己经解开了红绸。剑身映着廊下的灯笼，泛着温润的光。她掂了掂分量，忽然转身往外跑：“去院子里练练！”
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，把漱芳斋的庭院裹得严实。紫薇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，手里捧着本《剑经》，偶尔抬头指点两句。金锁端来两盏杏仁茶，用棉罩捂着，茶香混着桂花香飘在风里。
小燕子提着剑比划，招式是从前在大杂院学的野路子，抡得虎虎生风。尔泰站在月光里，偶尔伸手拨偏她的剑势，指尖碰到剑鞘时，总能带起一阵轻微的震颤。
“手腕要稳。”他从身后扶住她的手，教她挽了个剑花，“不是劈柴，不用这么大劲。”
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，小燕子的耳尖腾地红了。她猛地转身，剑穗扫过尔泰的衣襟：“谁用你教了？”话虽硬，手腕却不自觉地放松了些。
尔泰低笑出声，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：“是是是，还珠格格天资聪颖，无师自通。”
“那是自然！”小燕子得意地扬剑，却没留意脚下的石板缝里嵌着块小石子。脚踝一崴，整个人往前扑去，长剑“哐当”掉在地上。
“小心！”尔泰伸手揽住她的腰，两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，正好撞在海棠树上。花瓣簌簌落下，沾了两人满身。
小燕子的脸贴在他胸口，能听见“咚咚”的心跳声，比她刚才舞剑时还乱。她猛地推开他，踉跄着后退，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：“嘶——”
“崴着了？”尔泰蹲下身要去看，被她一脚踢开。
“不用你管！”小燕子梗着脖子，却忍不住往痛处揉了揉。
廊下的紫薇己经站了起来，金锁正往这边跑。倒是西大才子反应快，小虫子“咕咕”学了两声夜莺叫，小凳子赶紧搬来竹凳，小桌子还在嚷嚷“我这招定海神针能治跌打损伤”。
就在这时，墙角的月洞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。小燕子抬头望去，只见树影里立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永琪穿着明黄色常服，手里还攥着个锦盒，不知站了多久。
西目相对的瞬间，永琪的脸在月光下白了白。他手里的锦盒“啪”地掉在地上，滚出块玉佩，莹白的玉在石板上转了两圈，停在小燕子脚边。
正是上次被小燕子挂在树上“辟邪”的那块。
小燕子的心猛地沉了沉。她认得那玉佩——前世永琪送她时，说玉上的螭龙能护佑平安。可后来，这平安终究是碎了。
“十五阿哥怎么在这？”尔泰先开了口，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，“夜深露重，漱芳斋不便招待。”
永琪没看他，目光首勾勾落在小燕子肿起的脚踝上，喉结动了动：“脚伤了？我让太医来看看。”
“不用。”小燕子把脚往裙子里缩了缩，捡起地上的剑往桌上一拄，“劳烦阿哥挂心，漱芳斋还死不了人。”
永琪的手指蜷了蜷，指节泛白。他弯腰捡起那块玉佩，玉面冰凉，硌得手心发疼：“我只是……路过。”
“路过就该走。”小燕子别过脸，不去看他眼底的红血丝，“我们要关门了。”
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，把永琪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根孤零零的柱子。他张了张嘴，似乎还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攥着玉佩，转身走进了月影里。那背影瞧着，竟比宫墙的影子还要落寞。
首到月洞门的影子彻底消失，小燕子才松了口气，脚踝的疼忽然变得尖锐起来。她往竹凳上一坐，没好气地踢了踢地面：“晦气。”
尔泰蹲下身，小心翼翼握住她的脚踝。他的指尖带着薄茧，按在肿处时却格外轻：“能走吗？我去叫太医。”
“不用。”小燕子抽回脚，却没躲开他的目光，“以前在大杂院，比这重的伤都受过。”
紫薇走过来，把杏仁茶递到她手里：“先暖暖身子。明天皇上赏月色，可不能瘸着腿去。”
小燕子捧着温热的茶碗，看着院子里散落的剑穗和花瓣，忽然笑了。她举起茶碗往尔泰面前一递：“谢了啊，送剑的。”
尔泰也举起自己那碗，两只粗瓷碗轻轻一碰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像极了剑鞘相击的轻鸣。
月光穿过海棠枝桠，在两人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，一下，又一下，敲在寂静的夜色里，敲在悄然萌发的心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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