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如水，泼在户部衙门的青瓦上，泛着冷幽幽的光。小燕子蹲在对面酒楼的屋檐下，藕荷色宫装外罩了件灰扑扑的斗篷，帽檐压得极低，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。她手里攥着块石头，指节被勒得发白——这是第三次确认巡逻兵的换岗时间了。
“瓜不兮兮的，再等下去天就亮了！”小蚊子从横梁上探下头，粗布褂子上沾着蜘蛛网，“李茂才那老小子要是今晚不露面，咱们不就白冻着了？”
小燕子没回头，眼睛死死盯着户部侧门：“他管着仓场司的钥匙，今晚有批新账册入库，肯定得来。”她摸了摸袖袋里的名册，李茂才的名字被她用指甲划得发皱，“上次在会宾楼，周显提到的‘李书吏’，十有八九就是他。”
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，小燕子猛地回头，看见尔泰披着件黑色披风，悄无声息地站在阴影里。他手里提着个食盒，月光照在他脸上，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：“猜你没吃饭。”
食盒打开，里面是热腾腾的肉包子，还冒着白气。小燕子往嘴里塞了一个，烫得首吸气，含糊道：“你怎么来了？不是说在外面接应吗？”
“我不放心。”尔泰替她理了理斗篷的领口，指尖触到她冻得冰凉的耳朵，“仓场司在西跨院，档案室的窗户对着后巷，窗棂是松木的，用这个。”他递过来把小巧的铜制撬锁器，上面还缠着块绒布。
小燕子接过来，指尖被那点绒布的暖意烫了下。她突然想起昨晚柴房里，永琪那枚玉佩在灯笼下晃出的光，心里莫名一堵，又狠狠咬了口包子：“放心，我学过开锁，柳青教的！”
正说着，户部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道缝。一个穿着藏青官服的矮胖身影走出来，手里提着盏灯笼，灯笼穗子上绣着个小小的“李”字。
“来了！”小燕子压低声音，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给小蚊子，拽着尔泰就往屋檐下滑。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脆响，惊得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起。
李茂才走得极慢，灯笼晃悠悠的，照得他下巴上的肉一颤一颤。他走到西跨院门口，摸出钥匙串，哗啦啦响了半天，才打开那扇斑驳的木门。
“我去开锁，你盯着巡逻的。”小燕子把撬锁器攥在手心，刚要冲出去，被尔泰拉住。
“等等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，打开是几块黑炭，“把脸抹上。”
小燕子对着他递来的小铜镜，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，镜中的人影黑乎乎的，只剩双眼睛亮得惊人。尔泰看着她，突然低低地笑了，声音像落在雪地的羽毛：“像只刚偷完东西的小狸猫。”
小燕子的脸腾地热了，刚要反驳，就见尔泰也拿起块黑炭往脸上抹。他动作斯文，只在额头和脸颊涂了几下，倒像画了幅写意画。小燕子看着他，突然觉得嘴里的包子没了味道，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来。
“走了。”尔泰拽了她一把，两人猫着腰，借着墙根的阴影，飞快地绕到档案室后窗。
窗棂果然是松木的，年久失修，缝隙大得能塞进手指。小燕子拿出撬锁器，三两下就拨开了插销。窗户“呀”地一声开了道缝，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“我进去，你在外边看着。”小燕子刚要钻进去，又被尔泰按住肩膀。
“我去。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，“你对里面不熟，容易惊动别人。”
小燕子还想争，就听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。李茂才大概在整理账册，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她咬了咬牙，把撬锁器塞给尔泰：“一刻钟，不管找没找到都得出来！”
尔泰点点头，像只灵猫似的钻进窗户，几乎没发出声音。小燕子蹲在窗下，耳朵贴在墙上，听着里面的动静。李茂才的小曲停了，接着是翻纸页的沙沙声，然后是抽屉被拉开的声响。
时间像凝固了似的，每一秒都长得让人揪心。小燕子数到六十下时，里面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，像是砚台掉在了地上。
“谁？！”李茂才的声音带着惊慌。
小燕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，握紧了手里的石头，随时准备冲进去。就在这时，窗户被轻轻推开，尔泰跳了出来，手里拿着个蓝布包，脸上沾了点灰。
“走！”他拽着小燕子就跑。
里面传来李茂才的惊叫：“有贼！抓贼啊！”
巡逻兵的脚步声、喊叫声瞬间炸开。小燕子跟着尔泰在巷子里七拐八绕，斗篷的帽子跑掉了，头发散了下来，糊了满脸。她回头看了一眼，月光下，户部衙门的灯笼像条火龙似的追了过来。
“这边！”尔泰突然拽着她拐进条死胡同，胡同尽头是堵矮墙。他蹲下身子，“快，踩我肩上！”
小燕子愣了一下，看着他宽厚的肩膀，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背她翻墙。她咬了咬牙，踩上去，被他猛地一托，翻到了墙那边。
尔泰紧接着跳了下来，落地时踉跄了一下，大概是崴了脚。他顾不上揉，拉着小燕子继续跑，首到把那片灯火甩在身后，才拐进个废弃的院子。
两人靠在墙上，大口喘着气。小燕子看着尔泰一瘸一拐的样子，心里又急又气：“让你别进去别进去，你偏不听！”
尔泰打开那个蓝布包，里面是几本账册，封面上写着“盐引出入记录”。他眼睛亮得惊人，顾不上腿疼，翻到其中一页，指着上面的印章：“你看，这是李茂才的私章，和名册上的笔迹对上了！”
小燕子凑过去，借着月光看清了那行字：“恒记商号，盐引三百引，经手吏李茂才。”她的手开始发抖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，滴在账册上，晕开一小片墨迹。
“找到了……终于找到了……”她哽咽着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父亲的冤屈，母亲的临终嘱托，哥哥十几年的奔波……好像都凝聚在这几页纸里了。
尔泰轻轻拍着她的背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斗篷传过来，暖暖的。他没说话，只是陪着她，首到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。
“回去吧，该天亮了。”他扶着她站起来，自己却因为腿疼，踉跄了一下。
小燕子赶紧扶住他：“我背你！”
“不用……”
“别动！”小燕子蹲下身子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小时候我哥总背我，现在换我背你一次！”
尔泰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趴了上去。她的肩膀不算宽，却很稳。他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香，混合着夜露的清冽，心里突然变得软软的。
月光洒在两人身上，把影子拉得很长。小燕子背着尔泰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寂静的巷子里，脚步坚定，像走向一个充满希望的黎明。她知道，有了这些账册，鄂敏的好日子，真的不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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