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贵妃有孕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，一夜之间铺满了整座皇宫。
早朝的钟声还未散尽，含芳殿的太监就踩着碎步穿梭在各宫之间，宣旨的嗓门亮得能穿透三重宫墙："贵妃娘娘凤体违和，诊出有孕两月，皇上龙颜大悦，特赏东珠百颗、锦缎千匹，命沈知微为专职安胎医女，即日起驻含芳殿！"
沈知微正在听雪轩翻检父亲留下的医案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二十年前的一桩奇案——"孕脉作假案"，墨迹己经发灰，却仍能看清"西域药囊、脉象虚浮、三月必溃"的字样。老宫女掀帘进来时，手里的铜盆都在抖，热水溅在青石板上，烫出一圈圈白雾："姑娘，这可如何是好？含芳殿是龙潭虎穴，去了怕是......"
沈知微合上医案，指尖划过封面的"沈"字印章。那印章是父亲亲手刻的，边角处缺了个小口，据说是当年为先皇后辨毒时，被银簪不小心磕的。"去。"她只说一个字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"这局，皇上要我入局，我若不去，听雪轩今夜就得拆了。"
三日后，沈知微提着药箱走进含芳殿。殿内熏着极浓的麝香，却被一股更烈的艾草味压着——麝香能活血，艾草能安胎，两种气味在空气中冲撞，像一场无声的厮杀。林贵妃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，月白锦袍换成了石榴红，领口绣着金线缠枝莲，衬得她面色格外红润。
"沈姑娘可算来了。"贵妃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慵懒，指尖划过隆起的小腹，那里裹着层厚厚的束腹，边缘被锦袍遮得严严实实，"太医说前几日动了胎气，总觉得小腹坠着疼，还得劳烦你多费心。"
沈知微屈膝行礼，余光瞥见榻边的小几上放着碗燕窝，燕窝里掺着阿胶，稠得像浆糊——这两样都是大补之物，寻常孕妇吃了尚且燥热，何况"动了胎气"的人？她将指尖搭在贵妃腕上，脉象跳得又快又浮，像水面上的浮萍，重按则无，轻按则乱，分明是"假孕脉"的典型特征。
"娘娘脉象稍虚，"沈知微收回手，声音平稳，"臣女给您施几针固本吧。"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，针尾缀着极小的银铃，晃一下就发出细碎的响。这是她特意准备的，针身比寻常银针长半寸，针尖淬过极淡的艾草汁，遇热会泛出微光。
第一针扎在气海穴，贵妃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沈知微垂着眼，指尖捻动针尾，银铃轻响间，忽然将针身往深处送了半分——针尖触到一团柔软的异物，隔着皮肉都能感觉到囊状的轮廓，表面还裹着层油布，正是西域传来的"活脉囊"，里面装着活血草药，贴身藏着能模拟孕脉。
"哎呀！"贵妃突然低呼，手按在小腹上，"怎么有些疼？"
沈知微迅速收针，针尾的银铃在阳光下闪了闪，针尖沾着的油布纤维细得像发丝。"是正常反应，"她将银针插进消毒的酒精棉里，"娘娘胎像尚稳，只是需忌辛辣，尤其是......"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那碗燕窝，"阿胶与麝香同服，恐伤胎气。"
贵妃的脸色微变，刚要说话，殿外就传来太监的唱喏："皇上驾到——"
周景琰走进来时，玄色龙袍上还沾着朝露。他径首走到榻边，目光落在贵妃的小腹上，伸手轻轻按了按，动作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："今日觉得如何？"
"劳父皇挂心，"贵妃往他怀里靠了靠，声音娇柔，"沈医女刚给臣妾施了针，舒服多了。"
周景琰的视线转向沈知微，眼底的寒潭深不见底："沈爱卿诊得如何？"
"回皇上，贵妃娘娘胎像稳固，"沈知微垂首，掌心的汗浸湿了药箱的提手，"只是需静养，不宜多用活血之物。"
"哦？"周景琰挑眉，忽然看向那碗燕窝，"这燕窝是朕让人送来的，难道不合时宜？"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。她这才明白，这碗燕窝根本就是皇帝的试探。"皇上赏赐的自然是好的，"她从容应对，"只是孕妇体质特殊，需因人而异。臣女会为娘娘重新调配安胎药，确保万无一失。"
周景琰没再追问，只是对身边的太监说："赏沈医女黄金百两，锦缎十匹，即日起在含芳殿偏殿安歇，寸步不得离。"
领赏时，沈知微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锭，忽然想起父亲医案里的话："帝王的恩宠，往往是穿肠的毒药。"她看着皇帝扶着贵妃走向内殿的背影，两人的步伐竟出奇地一致，像被同一根线操纵的木偶。
夜深人静时，沈知微躺在偏殿的床榻上，听着隔壁传来的低语。贵妃正在训斥婢女："那药囊可得藏好了，若是被沈知微看出破绽，咱们都得死！"另一个声音接话："娘娘放心，这是西域最上等的'活脉囊'，能保三个月脉象逼真，等过了三个月......"
后面的话越来越低，沈知微却己心如明镜。皇帝根本知道贵妃假孕，他当众厚赏，不过是想借她的眼睛，看看这出戏里还有多少藏着的角色。而她这枚棋子，既要假装不知，又要在恰当的时候，给这盘棋添上最关键的一子。
她从枕下摸出那根沾了油布纤维的银针，针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含芳殿的夜，比听雪轩更冷，而这场假孕的局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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