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微握着那枚沾血的沈家玉佩站在含芳殿廊下时，冷雨正顺着斗拱的兽首倾泻而下，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花。玉佩上"沈"字的刻痕里嵌着暗红的血垢，是父亲的血——贵妃说这话时，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刑场的铁锈味，像在她心上划了道血淋淋的口子。
"沈医女，皇上还在等您。"李德全的声音穿透雨幕，他手里的油纸伞边缘淌着水，伞骨上雕着的龙纹被雨水浸得发亮。沈知微跟着他穿过抄手游廊，看见瑞王府的侍卫正站在拐角的芭蕉树下，玄色披风被雨水打透，露出腰间悬着的银壶——那是装沈家御寒汤的器具，壶嘴还在往下滴着褐色的药汁。
养心殿暖阁的银丝炭燃得正旺，将空气烘得燥热。周景琰坐在铺着白狐裘的龙椅上，手里着枚羊脂白玉棋子，棋盘上黑白子绞杀成一团，黑子己将白子逼至角落。他指尖的薄茧划过棋子的"天元"位，留下淡淡的温痕："你来了。"抬眼时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火，"贵妃的药，她喝了？"
沈知微没应声，反手将玉佩掼在棋盘上。"啪"的一声脆响，白玉棋子西散滚落，有枚黑子弹起，撞在龙纹柱础上，裂出道蛛网状的纹路。"我父亲......"她的声线像被雨水泡涨的棉线，稍一用力就要崩断，"真的死了？"
周景琰的指尖在棋盘上顿了顿，俯身拾起那枚沈家玉佩。玉佩的边角在他掌心硌出红痕，他却像毫无所觉："沈院判勾结大梵，私藏西域布防图，按律当诛。"他将玉佩放在黑子围成的圈里，指尖点着玉上的血迹，"朕念他为先皇后诊病有功，留了全尸，己是天恩浩荡。"
"布防图？"沈知微突然笑出声，眼泪混着雨水从眼角滚落，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浅痕，"我父亲七岁入太医院，五十岁才敢独立开方，连西市的药材铺都认不全，何来布防图？"她猛地扯开衣襟，露出贴肉藏着的医案残页，"您看清楚！这是他给御花园的锦鲤诊病的记录，不是给敌国暗探的！"
皇帝突然掀翻棋盘，黑白棋子砸在金砖上，发出冰雹般的脆响。"放肆！"他攥住她的手腕，龙袍袖口的金线扫过她的手背，"你去他书房看看！床板下第三块砖里藏着的密信，砚台底刻着的大梵文，还有他给'梵七'治箭伤的记录——那是大梵太子的代号，你当朕不知道？"
沈知微被他拖拽着穿过雨帘，御书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，像只窥视的眼。推开门的瞬间，焦糊味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——李德全正将一摞摞纸扔进鎏金炭盆，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页，露出上面朱红色的"沈"字印章，是父亲行医时用了三十年的印记。
"住手！"沈知微挣脱皇帝的钳制扑过去，右手径首插进炭火里。灼热的刺痛顺着指尖炸开，她却死死捏住半张未燃尽的纸，指腹被烫出燎泡也浑然不觉。纸上是父亲的笔迹，记录着"庚申年三月，为梵七治肩臂箭伤，用沈家秘制止血散，辅以当归三钱"——这行字她在父亲的医案里见过，当时他说"梵七是西域来的商旅，被马贼射伤"。
"梵七......"沈知微的喉头发紧，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方素帕，边角绣着的"梵七"二字，针脚与玉佩上的刻痕如出一辙。原来母亲不是普通侍女，父亲也不是老实太医，他们守了二十年的秘密，终究成了催命符。
"现在信了？"周景琰站在她身后，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雨，"你父亲不仅通敌，还藏着你母亲的身份——大梵皇室暗线，代号'月白'。当年先皇后的龙凤胎能瞒天过海，全靠他用太医院的职权篡改脉案。"
"当——当——"
宫门外突然传来丧钟，一声比一声沉闷，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沈知微猛地回头，看见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。"这是......"
"沈家七十三口，"周景琰从袖中抽出本蓝布封皮的族谱，扔在她脚边，"刚才抄家时反抗激烈，全被就地正法。"族谱的封皮沾着半干的血渍，翻开的那页上，"沈知微"三个字被朱砂圈住，旁边用小字注着"女，二十有二，太医院学徒"——这是父亲亲手写的，字迹里还带着他特有的颤抖。
"不——！"沈知微扑过去抱住族谱，纸页上的血蹭在脸颊上，带着铁锈的腥气。她想起上个月回家时，母亲正给刚出生的侄儿做虎头鞋，针脚歪歪扭扭却满是欢喜；想起父亲把她拉到药柜前，指着"当归"说"这味药能活血，也能记挂"。可现在，药柜被劈成了柴，虎头鞋浸在血里，七十三口人，连同那些温暖的记忆，全成了炭盆里的灰烬。
"他们都是无辜的！"她的指甲抠进族谱的纸页，撕出几道裂口，"皇上要罚就罚我，为什么要牵连族人？"
"无辜？"周景琰俯身捏住她的下巴，强迫她抬头。他的指腹带着龙涎香的冷冽，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，"你以为先皇后难产而亡是意外？你以为你母亲'病逝'是天意？都是你父亲在背后换药！他用苏木染出假血，用龟甲粉伪造脉案，把龙凤胎的身份换得天衣无缝——这样的人，留着就是祸害！"
他的指尖滑到她心口，隔着湿透的衣襟，能感觉到那里胎记的灼温。"沈知微，"他的声音低沉如咒，"别再自欺欺人了。现在，你只剩朕了。"
暴雨突然变急，打在御书房的琉璃瓦上，发出震天的轰鸣。沈知微看着炭盆里蜷曲的纸灰，想起父亲总说"纸包不住火"，原来他早就知道，这场用性命守护的秘密，终有烧尽的一天。而她，成了那个站在灰烬里，唯一还活着的人，手里攥着染血的族谱，像攥着把烧红的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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