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牢的石壁渗着墨绿色的黏液，像某种活物的唾液，顺着玄武岩的纹路缓缓下滑，滴在水面时发出“嗒、嗒”的轻响，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。沈知微被玄铁锁链锁在中央的石柱上，铁链绕过她的锁骨与脚踝，链身缠着浸过“锁魂水”的麻布，每动一下，皮肤就像被强酸腐蚀般刺痛。
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拉扯。每次睁眼，都能看见水面漂浮的自己——脸色惨白如纸，嘴唇干裂出血，锁骨处的皮肉被铁链磨得翻卷，露出的白骨上凝结着冰碴。而每日子时，这座水牢就会变成冰窖，寒气从石壁的缝隙里钻出来，顺着铁链爬遍全身，将血液都冻得发僵。
“松手！这是我的身体！”昭阳璃的嘶吼突然在识海里炸开，带着玄铁链拖动的刺耳声响。沈知微感觉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，指甲深深掐进右臂，五道血痕瞬间冒出血珠，血珠滴在水面，竟久久不散，像五颗钉在水上的朱砂痣。
这是昭阳璃被囚皇陵时的习惯。二十年来，她用这种方式标记日子，铁链的压痕与血痕重叠，在皮肤上刻下纵横交错的地图，指向自由，也通向地狱。沈知微能清晰地“看见”昭阳璃的记忆：十五岁那年，她用这种方式数到第一千天，指甲断裂在肉里，血顺着手臂流进暗河，引来一群嗜血的盲鱼，她却笑着说“看，连鱼都知道我还活着”。
冰面从脚底开始蔓延，速度快得惊人。沈知微眼睁睁看着冰层爬上膝盖，冻结的水流里浮着无数细小的气泡，每个气泡里都嵌着一段记忆，像被冰封的琥珀。气泡的表面泛着虹光，触碰时会传来刺骨的寒意，仿佛那些记忆本身就带着冰碴。
第一个气泡破裂时，皇陵地宫的暗河突然涌现在眼前。昭阳璃赤着脚站在及腰的水里，黑发像水草般散开，缠住岸边七具守陵人的尸体。他们的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血洞，血珠顺着洞口往下滴，在水面晕开淡红的花。“我总得活下去。”她的声音在识海里冷笑，指尖抚过尸体的脸颊，那些人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，皱纹像蛛网般爬满脸庞，最后化为七具干尸，眼眶空洞地对着暗河深处，“他们的寿命，能让我多撑一天。”
沈知微猛地别过脸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她看见其中一具干尸的腰间挂着块令牌，上面刻着“赵七”——是当年负责看守皇陵的老兵，她小时候见过他给皇帝送过密信，那时他还笑着给过她块桂花糕。
“你以为他是好人？”昭阳璃的声音带着嘲讽，画面突然拉近，赵七的手掌心露出块刺青，是太后家族的鸢尾花图案，“他每月都往冰棺里灌‘蚀骨散’，看着我皮肤溃烂却笑出声。这种人，不该死吗？”
第二个气泡在她眼前炸开，五岁那年的夏夜扑面而来。沈知微躺在沈家后院的竹床上，锦被下的身体烫得像团火，意识模糊中，看见周景琰穿着玄色锦袍站在床边，袖口沾着未干的血——后来她才知道，那是先皇后的血，就在她发高烧的那晚，母亲在昭阳殿服毒自尽了。
皇帝手里拿着支银质针管，针尖泛着幽蓝的光，是用“锁魂草”的汁液浸泡过的。“知微乖，睡一觉就不疼了。”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梦呓，指腹着她后颈的凤凰印记，那里的皮肤薄得像纸，能看见下面跳动的血管，“等你长大了，朕就告诉你母亲的事。”
针管刺入皮肤的瞬间，沈知微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剧痛从后颈蔓延到全身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髓。她看见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剥离：父亲临终前指向御医院的手势、母亲塞给她的半块玉佩、沈家灭门那日飘在雪地里的血……都像被橡皮擦抹去的字迹，渐渐模糊成一片灰白。
“离魂散不仅能断记忆，还能锁血脉。”昭阳璃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清晰，“你以为自己为什么学不会焚血术？因为他从那时起，就把你当成了牵制我的棋子。”
冰面上的画面突然切换到沈知微十岁生辰。她穿着粉色宫装，手里拿着只布偶凤凰，那是瑞王偷偷送来的礼物。布偶的肚子里藏着半张皇陵地图，用朱砂画着密道的入口，可她只当是普通的玩具，玩腻了就扔进炭盆，看着火苗舔舐布偶的翅膀，首到它化为灰烬。
“你亲手烧掉了逃生的路，姐姐。”昭阳璃的声音里带着恨，也带着痛，“那天我在皇陵听见你的笑声，以为你会来救我，结果等来了更浓的蚀骨散。”
冰层己经漫过胸口，窒息感越来越强烈。沈知微在意识模糊的边缘，看见冰底沉着无数细小的骨头——是被昭阳璃吸食过寿命的守陵人，他们的指骨上还戴着褪色的令牌，上面刻着“大周禁军”西个字。原来皇陵的守陵人换了一批又一批，不是因为轮岗，是因为他们都成了昭阳璃活下去的“养料”。
“你以为我想这样吗？”昭阳璃的声音突然哽咽，冰面上浮现出她第一次吸食寿命的画面。十五岁那年，她锁骨处的伤口感染，高烧不退，守陵人隔着铁链骂她“妖孽”，用石子砸她的脸，有块石子砸中她的眼睛，血流进眼眶，让她半个月都看不见东西。
她在剧痛中觉醒了血脉秘术，指甲变长变尖，不受控制地刺穿了守陵人的喉咙。“要么死，要么变成怪物，我没得选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那天晚上，我梦见母亲了，她抱着我说‘璃儿，别学坏’，可我醒来时，手里还攥着那人的心脏。”
水牢的冰层突然裂开，刺骨的水涌进来，灌满了沈知微的口鼻。在她即将窒息的瞬间，铁链突然“哐当”断裂——瑞王用镇国玉玺砸开了锁，玉玺的纹样与她手腕上的血痕重叠，发出刺眼的光。“知微！醒醒！”他的声音穿透冰面，带着焦急的呼喊，断臂处的血滴在冰上，融出一个个小小的血洞。
沈知微被拉出水面时，看见冰面上的记忆正在融化，混着血水淌进暗河。她的右臂上，五道血痕己经结痂，像五颗暗红色的星，提醒着她与昭阳璃之间，早己是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而暗河的深处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，发出低沉的龙吟——是被血脉唤醒的龙脉，也是她们无法逃避的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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