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王府的药味浓得化不开，混杂着艾草、当归和“锁魂草”的气息，像座移动的药炉。沈知微躺在软榻上，看着帐顶绣着的凤凰图案，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。瑞王说，她被救回来后己经昏睡了三天，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，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，只会机械地重复“水……冷……”
“姑娘，该喝药了。”老宫女端着药碗走进来，银镯子在腕间叮当作响。她的手腕内侧有个玉兰印记，在烛光下闪着淡红——那是太后家族的标记，沈知微的意识虽然模糊，身体却本能地绷紧了神经。
药碗是青玉做的，碗沿光滑冰凉。沈知微接过药碗，却用左手端着——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习惯，可指尖触到碗沿的瞬间，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，仿佛这只手曾无数次端过更冷的东西，比如皇陵地宫里的冰碴。
药汁很苦，带着“锁魂草”的涩味，像吞咽碎玻璃。她刚喝了一口，突然猛地将碗砸在地上，青瓷碎片溅起的瞬间，她的眼神变了——凌厉、冰冷，带着昭阳璃独有的狠戾，像淬了冰的刀。“这种废物药，也配给我喝？”她的声音沙哑如砂纸，赤脚踩过碎片走到铜镜前，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，“沈知微，你可真没用。”
铜镜里的人影苍白瘦弱，锁骨处的血痕还未消退。昭阳璃的意识在这具身体里苏醒，带来的不仅是记忆，还有二十年来的恨意与戾气。她抬手抚过镜中人的脸颊，指尖在眼角的泪痣上停留——这是沈知微独有的标记，也是她最恨的东西，因为这颗痣，让周景琰对沈知微多了三分“怜惜”。
“你在做什么？”瑞王冲进房间时，正看见她用银簪划破指尖，将血滴在一张黄符上。符纸是用守陵人的皮硝制的，遇血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焰，映出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锁链印记，像条活的蛇。
昭阳璃反手甩开他的手，力道大得惊人，竟让瑞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。“救外祖母。”她的声音冷得像冰，从发髻里抽出根黑色的丝线，上面串着七枚指骨——指骨的关节处还留着牙印，是她被囚时实在太饿，咬碎了守陵人的指骨充饥，后来炼化成了法器，“周景琰用离魂散封印你，我就用他最在乎的人，来换解药。”
瑞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他认出那是大梵的“骨引术”，以血亲指骨为引，能精准定位目标的生命力，而三皇子是皇帝唯一的嫡子，也是太后的心头肉。“你疯了！这会招来杀身之祸！”
“我早就死过一次了。”昭阳璃将指骨法器缠在手腕上，走出房间时，裙角扫过地上的药渣，留下一串火焰状的脚印，“舅舅，你最好祈祷我能成功，否则外祖母撑不过月圆之夜。”
太庙的香火气呛得人头晕，混合着陈年的檀香与新鲜的血腥味——三皇子刚用活人献祭过，祭品的血顺着祭台的缝隙往下滴，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洼。他穿着紫色蟒袍，腰间挂着枚玉钥匙，上面刻着冰狱的纹样，正对着先帝的牌位冷笑：“老东西，看见没？这天下迟早是我的。”
昭阳璃躲在梁柱后，看着他的背影，指尖的指骨法器微微发烫。三皇子的生命力像团污浊的光，缠绕在他的后心，那是吸食了太多童男童女的精气才有的颜色——这些事，周景琰不是不知道，只是默许了，因为三皇子越作恶，太后就越有把柄在他手里。
“听说沈姑娘失忆了？”三皇子突然转过身，脸上堆着油腻的笑，绿豆眼在烛光下闪着淫邪的光，“真是可惜，那么美的人……不过失忆也好，省得闹心，像条听话的狗。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冻住。昭阳璃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，指尖的指骨法器抵住他的后心，幽蓝的火焰顺着法器爬进他的皮肉。“把钥匙给我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皇陵地宫的寒气，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人心，“否则，我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。”
三皇子刚要呼救，就被剧痛攫住。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被疯狂抽取，像被戳破的皮囊，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、起皱，黑发变成雪白，光滑的手背爬满老年斑。他想挣扎，却发现身体己经僵硬得像块朽木，最后像颗干瘪的核桃，瘫在地上只剩一口气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哀鸣。
这是大梵的“蚀命术”，与当年皇帝对昭阳氏用的手段一模一样，只不过昭阳璃将它炼得更狠——她不仅吸食生命力，还会剥离对方的记忆，让他们在衰老的同时，忘记自己是谁，最终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。
昭阳璃捡起掉落的玉钥匙，钥匙上还沾着三皇子的体温，带着股令人作呕的油腻味。她转身时撞见冲进太庙的瑞王，他看着地上衰老的三皇子，又看着她指尖未散的火焰，突然明白了什么，脸色变得惨白：“你不是知微……你是昭阳璃！”
“是又如何？”她将钥匙塞进袖中，指骨法器上的血珠滴在地上，在青砖上烧出小小的黑洞，“我和她本就是同一个人，区别只在于，我敢做她不敢做的事。”
她走到瑞王面前，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，声音轻得像耳语，却带着惊雷般的重量：“舅舅，你真以为周景琰是被太后调换的？别忘了，先皇后怀的是双胞胎，我和他……才是真正的双生子。我们的后颈，都有块一模一样的火焰胎记，只是他的被头发遮住了。”
瑞王的瞳孔猛地收缩，像被这句话钉在原地。他想起二十年前先皇后生产时，自己作为太医监的少监守在殿外，确实听见了两声啼哭，可太后对外只宣称生了位皇子。当时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，现在想来，那声被掩盖的啼哭，就是昭阳璃！
昭阳璃笑着转身，走出太庙时，阳光洒在她身上，却照不进那双冰一样的眼睛。她知道，沈知微的记忆正在识海里苏醒，两个灵魂的撕扯让她头痛欲裂，太阳穴突突首跳，像有把锤子在里面敲。但她不能停——离冰狱的月圆之夜只剩三天，外祖母的寿命，己经等不起了。
回到瑞王府时，沈知微的意识突然反扑。昭阳璃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剥离，左手不受控制地捂住头，痛苦地蜷缩在地上，额头撞在床脚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“放开……我要救外祖母……”她嘶吼着，指甲抠进地板，留下五道深深的划痕。
可她挡不住沈知微的记忆涌来，像决堤的洪水：儿时与父亲在后花园种凤凰花，父亲说“这花像我们沈家的女儿，看着娇弱，根却扎得深”；母亲教她认草药，在她手背上画药草的样子，说“知微要记住，医者能救人，也能杀人”；沈家灭门那日，父亲将她藏进枯井，用身体挡住追兵的刀，血顺着井壁滴下来，在她脸上积成小小的血洼……
“那也是我的外祖母！”沈知微的声音在识海里哭喊，带着绝望的愤怒，“可你不能用这种方式！我们会变成和周景琰一样的怪物！你看看三皇子！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！这不是复仇，是作恶！”
两个灵魂的争夺让身体剧烈颤抖，像风中的残烛。嘴角溢出的血滴在地上，凝成两个交织的火焰图腾，发出滋滋的灼烧声。瑞王冲进来时，看见她正用银簪刺向自己的心口，急忙夺下簪子，却发现她的眼睛一半红一半蓝——红的是昭阳璃的狠戾，蓝的是沈知微的痛苦，两种颜色在瞳孔里旋转、撕扯，像幅诡异的画。
“别争了……”瑞王的声音带着疲惫，他将一块青铜镜放在她面前，镜面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，一个穿着囚服，锁骨缠着铁链；一个穿着宫装，眉眼温柔。“你们本就是一体，争下去只会两败俱伤。”
铜镜的光芒突然亮起，像块烧红的烙铁，将两人的意识卷入更深的漩涡。在失去意识前，沈知微和昭阳璃同时看见镜中闪过一个画面——二十年前的昭阳殿，先皇后躺在床上，脸色惨白如纸，身边放着两个襁褓，一个绣着龙，一个绣着凤。而太后站在床边，手里拿着块沾着血的锦帕，眼神阴狠得像条蛇，正低声对宫女说：“把龙袍给那个丫头穿上，凤冠戴在皇子头上……记住，不能出一点差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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